我看着被捏紅的手，想着這人氣性可真大啊，生氣居然生這麼久！
他走在河邊的柳樹下一言不發，我在遠處揉着手看他。他有些瘦弱的身材在高高壯壯的的楊墨校尉的襯托下顯得更爲嬌小了，再加上他穿得精緻貴氣，遠遠望去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女扮男裝。
女扮男裝，想起這一點我心裏突然咯噔一下，再仔細一想，他是有喉結的，心裏便不咯噔了。
在尋歡樓裏偶爾能遇到這樣一種人，她們因着對青樓的好奇，女扮男裝來獵奇感受一番。可她們的拙劣的裝扮通常一眼就會被我們識穿，也不是很懂，她們怎麼會覺得一身男裝就能讓膚白貌美細皮嫩肉的大小姐變成糙漢子呢？遇到這樣的人，我就會在春姨的暗示下將她們帶到清水席，給她們上一桌最貴的菜，好好宰她們一筆！春姨不止賺男人的錢，女人的照賺，尋歡樓在賺銀子這方面不挑食。
扯遠了。
我看着楊炤，隱隱約約也猜到了他今日爲何如此生氣。一個男人，一個大名鼎鼎的男人，一個在戰場上大殺四方的男人，別人想當然地以爲他是孔武健壯的大漢英雄，結果他卻不是人們期待的模樣，恰恰相反，他是一個看起來很柔弱的形象。這樣的落差不止是觀衆的落差，其實也是他自己心中的落差吧。
唉，大名鼎鼎的楊小將軍也有自己的苦惱哦。可是楊小將軍真的好清秀啊，他有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女裝呢？既然有女扮男裝，那爲什麼不能有男扮女裝？
我的腦子裏紛飛着亂七八糟的想法，我完全陷入在自己的胡思亂想裏，渾然不覺楊炤和楊墨已經走到了我身邊。
“阿晴。”楊炤推了我一下，我忽然從各種幻想中醒來。
“你在想什麼呢？叫你幾聲都不應。”他說。
我迷迷糊糊，一時有些恍惚，只抓住他的胳膊說道：“楊小將軍，就算你是白麪糰子，你也是天下最厲害的英雄，是青州最厲害的將軍！”
楊炤的臉色又難看起來，他有些好笑地問：“我在你眼裏就是白麪糰子？”
他果然不喜歡自己白麪糰子的形象！我打了激靈，用力地搖頭，“不，你是小將軍！你是大英雄！”
楊炤笑了笑，大概是覺得逗我很有趣，他又說道：“你說我是青州最厲害的將軍，那你把我爹放哪兒？”
“楊大將軍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將軍！”還好我反應的快。
楊炤笑出了聲，他拉過一旁的楊墨校尉，說道：“我就說這丫頭有意思吧！”
“小炤……”楊墨欲言又止。
楊炤不耐煩地擺擺手，“好了。我要是不任性，就沒有今日的楊小將軍了！”
楊墨轉過頭來看我，換上了一副笑臉。其實還不如不換，他生的粗獷，嚴肅些倒讓人覺得威嚴穩重，猛地掛上笑容，非但不能讓人親近，反而讓人覺得是笑裏藏刀。“姑娘，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回哪去？”我問。他的笑太詭異了，我是真的一時沒反應過來。
楊墨愣了愣，訕笑兩聲，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們還有些事情要做……”
我明白過來了，這是想讓我走。我看了看一旁的楊炤，認真地問道：“楊小將軍，你說過的話可作數？”
“你說過要帶我去楊家軍裏聽書。”
“是。”
有他這句話，我心便安定了大半，其中幾分真幾分假我不知曉，但我總覺得他笑得那般明媚，其間是摻不得假的。我又開心起來，走到他面前期待地問：“幾時？”
“今日我還有些事。”他垂眸認真思考起來，我這才留意到，他的睫毛是真的長啊，日光透過睫毛在他臉上留下一片陰影。他緊抿着脣，然後笑了一下，朗聲道：“三日後，三日後我去尋歡樓找你。我知道勾欄有一家千禧雜技班很有意思，到時帶你過去看雜技。”
“好，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得到楊炤的應允，我哼着小曲兒樂呵呵回了尋歡樓，在茶館發生的不愉快一掃而空。也不知是哪裏來的興奮勁兒，讓我覺得腳下彷彿生了風，走起路來幾乎要飛到天上去，好像天上的雲彩在對我笑，路邊的花花草草也在對我笑。這走了無數個來回的灑金街彷彿真的灑滿了金子，我是看哪哪兒滿意。我飛撲到二樓，將春姨的叫罵拋之腦後，直奔十三姨娘的房間。
風塵僕僕的我把正在化妝的十三姨娘嚇了一大跳，害得她一個激靈把手中的胭脂盒摔了個粉碎。眼瞅着十三姨娘就要罵我，我一個箭步便衝了上去抱住她。
十三姨娘果然又被我嚇懵了，她任由我抱着，任由我埋在她的胸口笑得合不攏嘴。好半晌，她纔將我拉開，玉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擰眉問道：“死丫頭，這鬧哪兒出？”
我想忍住笑意，可我忍不住，我努力閉上嘴巴藏起自己那呲起的大白牙，眼睛裏的笑卻怎麼也藏不住。這個模樣的我在十三姨娘眼裏大概像一隻偷了腥了貓。十三姨娘不知想到了什麼，本來莫名其妙的眼神忽得亮了起來，她壓低了聲音，俯身問我：“有人買了你了？”
我搖搖頭。
我看到十三姨娘的眼神瞬間暗淡了下去，對其他的答案瞬間沒了興致。
大概在十三姨娘眼裏，能爲之高興的事也就只有這個了。
“我知道那天的客人是誰了！”我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聲音裏的興奮。
“哦，哪天的客人？”十三姨娘撇撇嘴，不怎麼感興趣，她推開了我，又坐回了梳妝檯前，隨手拿起一支筆在自己臉上描描畫畫。
“就是那天！楊家軍！那兩個長得很好看的客人！”
十三姨娘終於有了點興致，她擡起眼看我，而後拋了個媚眼，嬌滴滴地說道：“說吧，是楊家軍的哪號人物啊？”
“是楊炤和楊墨！那個白麪糰子就是楊炤楊小將軍！”
十三姨娘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我去茶館聽書遇見他了！”我自顧自地說道：“別看他生的一副白麪糰子的好皮囊，說起話來也是文縐縐的，但頗有男子氣概，在茶館一挑數人。姨娘，你知道嗎？他就站在那裏，腳都沒挪動一步，就打得那些比他高比他壯的大漢落花流水！他的拳就像石頭一樣，打得那些人嗷嗷直叫！而且啊，他還會出口成章，把說書先生堵得話都說不出來……後來他帶我離開了茶館，還說很感謝我爲他說話，而且，而且他三日後還要帶我去勾欄的千禧班看雜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