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將我們聚集在一起，把消息做了彙總，與從牙婆那裏得來的地圖對應，逐漸彙集起一個完整的關於福塔的故事。
福塔的源頭無處可查，但興起已有百年曆史。百年前，大梁有一儒學大家名儲岸，他提出的“天地分陰陽，二氣生萬物，鎮陰得陽，陽盛得興”備受推崇，不少人將這話奉爲圭臬，並身體力行，其中“殺女得男”就源於此。
雖然大梁律法明令禁止殺嬰之行，可禁不住百年來在百姓中根深蒂固代代相傳的認知。百姓避着律法在荒蕪處修建福塔，官府故作不知，雙方對這類事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據蘿蔔丁他們打聽來的傳聞，每處福塔一個月最少會有一個棄嬰被丟至此。
“每逢七月半，會有專人去燃煙點炮，一是鎮怨魂，二是……是燒屍清塔。”蘿蔔丁抿了抿脣，有些不忍，但還是繼續說道：“有膽子大的乞丐會去福塔附近轉轉，若運氣好，會遇到偷偷去福塔祭奠的女人，他們便會在女人走後偷喫留下來的祭品。他們還告訴了我幾個福塔的位置……”
“你看看這張地圖，那幾個位置可在其中？”昭昭將地圖推到蘿蔔丁面前。
蘿蔔丁細細看了一番，用手在地圖上指了幾個畫了紅圈的地方，“這裏，這裏，還有這裏！”他頓了頓，又道：“這些……被圈起來的地方都是嗎？”
我們沒有說話，沉默着。
沉默即默認。
蘿蔔丁其他幾個書院的學生看着地圖上滿滿當當的紅圈齊齊呆愣住。
“光是西北，便有大大小小的福塔三十二處，每處福塔可照應周遭三到四個村落小鎮。”曲雪姐姐冷哼一聲，無不諷刺地說道，“虧他們想的周全！”
“小玉已經醒了，你們可以去看看她。只是她畢竟大病一場，你們也別太叨擾。”昭昭擡頭看了一圈兒忙碌了一整天的孩子們，“去吧。”
“小將軍，我們……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嗎？”一個孩子囁嚅着，我擡頭去看，那個孩子曾是書院裏帶頭欺負過蘿蔔丁的，叫大虎。在我的印象裏，他向來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看誰都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只會對昭昭低頭。眼下，他垂着眼，嘴角抿成一條線，面露不忍之色，期翼着自己還能再做些什麼。
昭昭欣慰地輕輕點頭，“有需要我會找你們的。”
大虎還想再說什麼，蘿蔔丁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胳膊，他住了嘴便跟着衆人去看小玉了。
“看來他們如今相處的不錯。”我走到昭昭身邊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想起當初自己找昭昭被蘿蔔丁撐腰結果被拒絕的事。
“是啊。”昭昭點點頭，接着轉而對曲雪姐姐說道：“你回營一趟，拿着我的腰牌帶瑛姑她們出來，我們兵分六路，分別探查福塔，後日清晨在城北小院匯合。待會兒我與阿晴先去……塔爾寺、石屯、哈密、定州。”
“你們兩個？這樣會不會太冒險？”
昭昭淡淡道：“又不是闖龍潭虎穴。先蒐集福塔的具體信息，包括它的構建、周遭環境，最好也走一圈附近的村落，不要走漏消息，暗中訪查。若遇棄嬰，先救下。”
“阿晴，你先收拾東西去門口等我，我去和於夫子打聲招呼。”昭昭對我說道。
“好。”
也沒什麼可收拾的東西，我便去看了小玉，她正虛弱地躺在牀上，周圍圍了一圈朋友對她噓寒問暖。見我來了，小玉掙扎着要起來，我連忙跑過去扶她躺下。
“謝謝你啊，阿晴姐姐。”小玉感激一笑，“是你和曲大夫忙了一夜才救了我……”
我握住她的手，輕聲說道：“小玉，都過去了，以後不會再頭疼了。”
眼見着小玉的精神有些疲乏了，我們也不便打擾，只留了她兩個好姐妹在她身邊照顧她。
蘿蔔丁非要送我到門口等昭昭，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長得高大了許多，牽着馬與我並行，竟襯得我像個小妹妹。
“阿晴姐姐。”他看起來有許多話要對我說，可吞吐了半晌才說了一句：“我送你的平安符可還在？”
“在呢！”我指指自己的腰封，“我把它藏到這裏了，便不會丟！”
蘿蔔丁笑了笑，說道：“你可要收好了，日後跟隨小將軍行事，難免需……總之，要平安。”
“放心。”這蘿蔔丁今日屬實奇怪，說話吞吞吐吐的，難不成長大了，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老狗死了。”他忽然說。
“老狗……”我想起來，他以前同我說過，遇到昭昭前，他都是跟在老狗屁股後面要飯的。老狗是破廟的一個乞丐，看上去已經七老八十了，可戰鬥力很是強悍，故而旁的乞丐都叫他一聲老狗。
“我這次去破廟打聽消息的時候聽別的乞丐說的，他被發現的時候身上已經有屍斑了。”蘿蔔丁悶聲道：“如果不是遇到小將軍，我就是下一個老狗。”
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在心裏暗歎着昭昭這樣的善人，該去做廟裏享供奉的。
蘿蔔丁擡起頭來，看着我，如立誓一般鄭重：“阿晴姐姐，我一定要進仕途，我要享高位，我要像小將軍那樣……救人。”
“小將軍若知道你這般心志會很欣慰的。”我說。
“沙場無眼，從前你說你要做女將軍，我心底裏以爲你在說玩笑話，而且我也……我也不大想你去做那些出生入死的事。”蘿蔔丁垂眸看着我的腰封，道，“如今你真的跟着小將軍入了軍營，原來從前你都是認真的。阿晴姐姐，你去做吧，有了女將軍，或許……或許就能少一些像小玉這樣的女孩子。沙場無眼，我，我會時常去廟裏給你祈福，每年都給你求平安符。如果可以，我願意把我下輩子、下下輩子所有福氣都用來祈求你和小將軍平平安安。”
這孩子講話怪讓人感動的，一不留神，我的眼眶就有些溼潤了。
我吸了吸鼻子，從身上左掏右掏，掏出了幾張銀票，齊齊推給蘿蔔丁，說道：“給大家買些好喫的，特別是小玉，她需要好好補補身子！”
蘿蔔丁倒也沒客氣，順勢收下了銀票。
我……他怎麼也不客氣一下呢！
“那個……蘿蔔丁，有個事問你一下。”我輕咳一下，掩飾着自己語氣中的關切，問道，“尋歡樓最近有什麼消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