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徵,我想站起來。”

    少年並沒有出聲回答,只是伸手按住了想要站起來的少女的手臂。

    他的頭偏幅並不大,神情也相當自然平穩,一幅萬事皆在掌控之中的模樣。

    如果是平時的時候,看到他這個樣子,楊又絕對會笑話他,但是現在,她笑不出來了。

    椅子上不知道是被什麼品種的魚類坐過,上面都有一層黏糊糊的液體。

    不光沾到了衣服上感覺洗不乾淨,甚至還散發着一股雖然淡,但是卻經久不散的、越聞越反胃的腥臭味。

    讓穿着裙子的楊又十分不自在。

    只差一點點就要越過裹着她大腿的布料流到她小腿外露的皮膚上了。

    “我要站起來!”

    這一次的重申沒有剋制住音量,顯然聲音是有些大了。

    赤司鬆了手,她也終於是順着心意站了起來。

    但是站起來的一瞬間楊又就明白爲什麼赤司不讓她站起來,甚至連他自己都還是牢牢地坐在那個黏糊糊溼答答的椅子上不動。

    裙襬已經完全被打溼了,黏糊糊的膠狀流體掛在屁股上,順着裙子邊緣的褶皺垂掛下去,墜着裙子緊緊貼在大腿的後側。

    她瞪了赤司一眼,卻發現少年完全沒有在注意她,只能憤憤走開,一邊努力把裙子上的粘液甩下去,一邊嘟嘟囔囔地沿着櫥窗的玻璃環繞着走動。

    鞋底敲在地板上,原本應該是發出清脆的聲響的,然而每擡一次腳都像是有什麼東西粘着一樣,根本沒有聲響,有的只是鞋跟和不知名物體之間粘稠的噗呲聲。

    每走一步腳下都噗呲嗝嘰地響,搞得人怪煩躁的。

    這時候,楊又聽到了赤司叫她的聲音。

    “小又,過來這邊。”

    循聲看去,赤司正站在椅子邊上拍他的褲子,很顯然,那黏糊糊甩不開的凝固體讓他也很心煩。

    而那隻原本坐在小徵對面的,穿着休閒西裝的螃蟹,正在用極端擬人化的,懷疑的表情端詳着他們兩個“人”。

    那種混雜了恐懼、疑惑和貪婪的神情讓楊又懷念起了最初遇到小徵被綁架的時候所見到的那些綁匪,雖然臉是記不清楚了,但是這種神情卻牢牢地被她記住了。

    也是呢……雖然在她眼裏直立行走的海洋生物算是怪物,但是在這些生物的眼裏,她和小徵也是怪物呢。

    確實,在蟹老闆眼裏,面前這兩個東西……也可以說是東西吧……畢竟長的這麼奇怪,不管是奇怪的長手長腳,還是分成五個指頭岔開的魚鰭,都很怪異。?

    如果不是那個明顯是男性的怪東西給出的籌碼太過誘人,蟹老闆完全會選擇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報警,像以前一樣讓警察把這些可疑的傢伙全部抓走。

    被活生生從裙襬上扣下了裝飾用的碎鑽,楊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親自動手的小少爺。

    “別這麼看我,小又,銀行卡在這裏又不好用。”

    所以就選擇了她裙子上的裝飾?

    那螃蟹得了一小把閃爍着細碎光芒的鑽石後顯然興奮得不行,鬍子被他自己喘出的粗氣吹的一跳一跳的。

    看起來堅硬又碩大的鉗子小心翼翼地捏起碎鑽迎着光端詳,愛不釋手的樣子完全讓人質疑不了它貪財的本質。

    當然,這一點在它看到他們兩個沒有報警反而選擇接受鑽石的賄賂並且貪心地提出要她裙子上所有的鑽石纔行的時候就表示得十分明顯了。

    趁着那隻螃蟹沉浸在欣賞鑽石的空中,楊又拉住赤司的袖口,“小徵,如果被看穿了怎麼辦?”

    赤司反問:“什麼被看穿?”

    順着女孩子的目光,他看到了在海水中光芒折射下泛着淡淡一層藍光的碎鑽,立刻明白了女孩子的擔憂。

    他悄悄把藏在指縫中的一枚碎片塞到了女孩子手裏,語氣溫和:“本來就是真的,不存在會被看穿然後惱羞成怒這種問題。”

    這下輪到楊又驚訝到說不出話來了。

    “小徵,不要告訴我……”她有些艱難地吞了吞口水,“……那些幾乎都只是一次性的演出服裝上面的裝飾品,全都是真貨?”

    能聽出來她是想要一個否定答案的。

    然而現實往往就是超出人想象範疇的。

    “之前的話還是要看是什麼演出,需要你長時間趕路的幾乎都是真的,東京圈以內或者離本部近的有一些都只是單純的裝飾品。”

    (一臉自然地說出了了不得的話呢。)

    楊又看了眼被扣掉裝飾後樸素多了,零星還有幾個線頭極爲明顯地掛在外面的裙子,顫抖着語氣問赤司徵十郎:“可我這一次不是跟着你直接出來的麼,爲什麼還會把真的鑽石用在裙子上?”

    赤司:……

    如果這個時候說不是出於他自己的私心,小又會相信麼?

    雖然國文水平比較低,但是對人情感的變化極爲敏感的青梅,他也覺得有些難以應付。

    很難被隨隨便便糊弄過去的程度。

    “……難免會遇到什麼意外,這不是就有用處了麼。”

    楊又仔仔細細地打量着對方的臉,試圖從他的表情裏看出他真實地想法,但是和往常一樣迅速地失敗了。

    看了半天什麼都看不出來,最後也只能嘆氣。

    她喃喃自語道:“一想到以前戰鬥的時候弄破的、嫌棄礙事而撕開的裙襬上面說不定都是縫的真寶石,我就覺得心臟堵起來了。”

    就算是跡部景吾也沒奢侈到用真寶石裝飾西裝的程度啊。

    赤司不滿地打斷楊又地長吁短嘆,“女孩子難道會不喜歡這些亮閃閃的珠寶麼,是真的難道不比是假的要好麼?”

    “小又,就算沒有我,父親派人給你準備的宴會正式場合上穿的衣服,也都只會比我準備給優倫卡的更好。”

    聽到赤司的這個解釋,就像是一道天雷打到了天靈蓋上,楊又只覺眼前發黑,頓時有一種抵抗不了的眩暈感。

    她之前從來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

    畢竟全部的東西都是管家先生準備好後送過來的,隨手取用就像是喫飯喝水一樣自然,以至於根本就沒經過大腦的深層思考。

    (也是哦,既然是定製的禮服,那用料一定是最好的纔對。)

    回憶了一下她房間的衣櫃裏還有被收起來的衣服裏到底有多少件類似的裙子,楊又覺的可能下輩子給赤司家當牛做馬也還不完全部的金額,更何況這還是沒有計算其他費用的數字。

    伙食費、住宿費、服務費……

    楊又決定忘掉她剛剛想到的這些東西。

    反正沒人會找她要賬單。

    鑽石的硬度很高,在指縫之間硌得皮肉有些發疼的存在感。

    ‘你也拿一點,說不定會用到,總不能全給那個螃蟹。’

    小徵臉上的表情是這麼說的。

    楊又都沒看清楚赤司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在那個老螃蟹和她一眨不眨的注視下從裙襬上剃下裝飾的時候,他到底是怎麼偷偷把這些小東西藏起來的。

    (……而且還藏了不少……)

    心情複雜地握住了手,感受着掌心傳來的不同的觸感,明顯是不止一個,數量還不少。

    (難道他去學了魔術還是什麼東西了麼?)

    打籃球好像也並不需要練習這方面的手速吧……

    記憶裏好像也模糊存在着她看到赤司練習手指靈活度的場景,但是那已經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阻止了赤司還想要往她手裏塞東西的動作,楊又將攥着拳頭的半邊身子躲在赤司身後出生催促赤司加快他的動作。

    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要是再不走那隻眼裏只有錢的螃蟹就要看過來了。

    聞着鑽石的味兒跟過來。

    沒看到它作爲鼻子的那個從嘴部上方突出的肉芽已經開始抽動了麼。

    “你見過這個人麼?”

    楊又的催促很有作用,赤司省略了大段的寒暄和無用的廢話,直接進入主題。

    就算是在深海里,他的手機依舊能做好本職工作。

    這說明手機的質量相當不錯,沒有被之前那沒有保護措施的海水壓力直接壓碎,變成一塊廢鐵。

    裂了數不清縫隙的屏幕上面赫然顯示的就是道明寺司那張板着的臉。

    看起來拍照的時候相當不情願,楊又盯着道明寺司那兩條就差沒有擰在一起的眉毛,非常困惑到底是怎麼擺出的這種表情。

    叛逆的年輕人吧……大概……

    “……啊……”

    那隻拿了小徵賄賂的螃蟹顯然還沒有完全失去良心,它認認真真地端詳着手機屏幕上那張彆扭的臉。

    可能是小徵那隻因爲魔力而變成金色的眼睛隨着他臉色的變化越發顯得危險,楊又看着從那隻螃蟹的臉邊上流下來瀑布一樣的汗水。

    又過了一會,才聽它小聲地吐出句不長不短的話來:“這……在我眼裏你們長得都差不多啊……”

    彆彆扭扭的語氣透漏着幾分拿了錢卻沒辦成事的心虛,鑽石卻已經被他寶貝一般揣進了口袋,並且用鉗子死死地在口袋上訂了一排,把衣服上的那個口袋徹徹底底封上了。

    很顯然,不管事情怎麼發展,這隻螃蟹都不準備把劃拉到它兜裏的東西吐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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