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源兄認得他?”
天源和尚將菜夾入嘴裏,說道:
“這種有通天徹地偉力的高人,我怎麼可能認識。只是——”
他眼珠子動了動,稍加思忖,嘴角便露出一絲笑意,
“利州府有個無相寺,那住持無嗔僧和我是神交多年的好友。大概在十五六年前,他的徒弟遭了詛咒,變得不人不鬼,聽說是被一位高人救了。
“那位高人,嘿嘿,好像也姓沈,只是不曉得是不是這人。”
“利州府?”吳青聽天源和尚這麼說,亦展露思索之意,定神細思之下忽地拍掌說道,
“我也想起來了,十年前我到利州府辦事,聽說當年的劍神有了個故交,名字不甚清楚,只是人稱沈仙長,說是用出劍神劍術,一劍把盤亙在利州府的妖魔鬼怪斬殺。
“楊家的後人說起這件事,對那位沈仙長可是欽佩交加,簡直就像對待楊家先祖劍神前輩一樣。
“莫非,這位高人沈長軒,就是他們口中的沈仙長?”
他這麼說着,與天源和尚對視,不由得大爲喟嘆。
“遇到這等高人相助,我是何其幸哉。”吳青拊掌說道。
天源和尚卻猛地拍了下桌板,道:
“哎呀,這等高人,必定是功德造化過人,早知道,我該向他討一通造化……甚至是敕封!”
吳青不由得瞪眼:
“天源兄,不至於,不至於!”
……
獨行在雪中,看天地一片蒼茫,沈長軒嘴角含着笑意。
那岑飛卿雖然爲人奸猾,是個禍害,好在夠識相,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果斷地自裁,倒是讓自己免去了直面夜行人追查審問的麻煩。
不然,自己接下來的行動可得費不少周折了。
他如此想着,忽然駐足,長吐一口氣,心情舒暢。
在他眼前,突兀地出現一條銀色的大河,這大河寬近兩裏,從極遠處而來,向天外而去,長度不知有凡幾,偏偏在沈長軒眼前像是被斧鑿一般削出一道深逾百丈的懸崖,於是形成了一道寬闊的瀑布。
偏偏今日大雪紛飛,河流早已結冰,瀑布中的水流變成了冰凌,連接上下游,於風雪中顯現若有若無的晶瑩光澤,頗有種讓人眼前一亮之感。
這便是長河上游最有名的景點,通天瀑。
逆着長河向上遊而去,不到五百里,即是長河和大江共同的源頭星辰海,也是沈長軒此行的目的。
他在古廟中閉關修煉,尋求境界突破的契機,一轉眼就是十五年過去,時間之長,甚至超出他自己的預計。
而閉關的結果,也遠遠出乎他的意料。
在通明徹悟境的關卡中徘徊了多年,終於把握到突破的關鍵,於是一鼓作氣,竟然直接將出神入化境界煉至近乎圓滿,只消再將修爲磨得圓融,就能向返璞歸真境發動衝擊。
據說,絕地天通之後,還從未有修行者觸及返璞歸真境的邊緣。
不過,境界突破還早,沈長軒估摸着沒有個百十來年難以觸摸到門徑,故而對此也不甚在乎。
此外,自十五年前他第一次在星辰海接觸太初起,一個疑惑便縈繞於他腦海中,等他再次於歸去來境中觸碰到太初時,疑惑更揮之不去。
那便是太初和天道一體兩面,天道寬仁和太初狂暴,若天道被太初取而代之,則人間將有如地獄。
這正是當年前朝靈帝寧願製造殺孽,甚至讓國家覆滅也要發動滅佛滅道行動的緣由,也是本朝開國皇帝四處設陣,鎖定天地氣機的根源。
絕不能讓太初將天道取代。
但是他沈長軒接觸太初以來,卻發現太初並非前人描述的那般狂躁,或者說太初在自己面前十分溫順,與天道的氣息並無二致。
這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因此在成爲出神入化境修行者之後,沈長軒便往長河源頭去,欲直面太初,弄清楚各中緣由。
凝望着長河飛瀑中的奇景,沈長軒心曠神怡,於是再次舒展氣息,進入長生夢中,將長生夢啓動,並向曾經的好友發出消息,昭示自己已經破關而出了。
這時候,他不免會心一笑。
如果從不知情之人的角度來看,他“沈君”是自數十年前消失後短暫重出人世不到一年又一次消失了足足十五年。
某種程度上來說,出世又隱世,是他一貫的做法,不足爲奇了。
他搖了下頭,接收到趙茵耿正等人的問候之後,便回到現實中,準備繼續向長河源頭進發。
然後他便看見風雪凝聚成一個蒼老的身影。
“你呀,又給老夫惹是生非了。”唐淵海無奈地看着沈長軒,“我年輕的時候,你還不像這個樣子,怎的老了還老被你找麻煩?好歹可憐可憐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不要折騰了。”
沈長軒自然清楚唐淵海口中“年輕”時候遇到的自己是指沈君,也不反駁,只道:
“湊巧讓我遇到不公之事,心中有不平之意,所以聊發少年狂,下手利索了點,一不小心叫人沒了,更是沒想到涉及的竟然是老先生你的人。呵呵,若有得罪,還望海涵。”
唐淵海臉上肌肉抽了抽,道:
“好個‘一不小心’,我沒見過逼人自裁,還能叫一不小心。”
沈長軒保持着笑意,待唐淵海說完,才道:
“說正經的,若是我將岑飛卿綁了,押到長京城,你們會怎麼處置他?”
唐淵海便正色說道:
“我早已不是夜行人的督主了,怎麼處置他我可做不了主。”
說到這裏,他定睛看着沈長軒,繼續道,
“不過要是我當年遇到這種案子,那還用說,先把人扒皮抽筋,再仔細審問。”
沈長軒便饒有興致地看着唐淵海,道:
“如今夜行人衰落至此,紀律不佳,恐怕和老先生離職有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