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如虎軀,眉目中帶着分傲然。
沈長軒不由自主被那人影的雙眸吸引,與之對視,剎那之間,便見周遭景象劇烈地扭曲,如進入到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之中。
夢境之中,他注意到跟前佇立的一箇中年男子,男子的面容同剛纔他在燭火中所見一模一樣。
他保持着沉默,不言不語。
那男子見狀便對他說道:
“朕特意爲你接風洗塵,你爲何不參加?”
‘自稱朕,那就是皇帝了,果然……’沈長軒注視着對方,說道:
“我這人於江湖之中放浪形骸,最愛自由閒適的生活,不愛受拘束,更不愛——”
他說到這裏,嘴角上翹,
“向人磕頭下跪。”
皇帝皺眉,卻聽沈長軒繼續說道:
“所以我赴宴,要是向你跪拜,我自己會覺得很不爽;但若不拜,我自然是爽了,但你就肯定不爽。既然如此,索性不去……嗯,你也會有所不爽,但兩不爽之間取其輕嘛。”
皇帝聽沈長軒如此說,忽然眉目舒展,而後輕輕地笑出聲:
“沈君,你果然還是當初那個你。”
而後又長吁一口氣,臉上便呈現出一分憔悴,一點滄桑。
沈長軒將他的神情收入眼中,便明顯感受到此人這聲長嘆是在感慨歲華的更替,人生的無常。
‘聽他意思,見他神情,似乎把我當成舊識……難道以前,沈君和他交情匪淺?’沈長軒隱約知道,當年的沈君同當今的皇帝有交情,但沒想過交情竟達到這種地步。
他如是想着,便直視皇帝,見對方也目光灼灼望着自己,便道:
“皇帝陛下,我記不得很多事情,更想不起當初的沈君是什麼樣子。”
皇帝便道:
“當初的你,也如現在一樣桀驁不馴,也是死也不肯向我下拜。”
‘下拜?’沈長軒聞言立即察覺到他話中不對勁之處。
沈君活躍的年代,皇帝即便已經出生,也最多隻是個皇子而已,同沈君結交,無論如何也到不了要沈君下跪的地步。
這是怎麼回事?
他內心思索着,臉上卻沒有太大變化:
“想來當時陛下年輕氣盛,恐怕當時就治了他的罪?”
皇帝沉默,沒有回答。
沈長軒便靜靜地看着皇帝,亦不做聲。
少頃之後,皇帝再次感慨一聲,說道:
“銀河君告訴我,你此次來京,想知道長京城的天地靈脈是何等狀態,想弄清太初的狀態?”
沈長軒便直言不諱:
“不錯,本朝建立以來佈置的用於束縛天地靈脈的種種措施,都在這八百年間土崩瓦解,想來絕地天通結束,太初復活已經是遲早的事情。
“雖然如此,我仍得確保,這件事不會給人間帶來災難。”
皇帝聞言說道:
“不愧是朕封的長生仙師……此等赤心,就是我也自愧不如。”
‘閣下這種說這種話,未免太過假惺惺了點吧。’沈長軒暗暗腹誹兩句,卻聽皇帝又道:
“沈君,天地封印解除勢在必行,朕也早已準備好了應對手段,必能妥帖處理,你勿慮也。”
說到這裏,皇帝頓了下,又補充道,
“朕是九五之尊,是天下百姓的君父,朕做事之前有考量,絕不會讓天下人受苦!”
“那敢問陛下,這麼着急令天地封印解除,所求的又是什麼?”沈長軒不行皇帝這番說辭,但也沒有直接反駁,只冷冷問道,
“讓我想想,你既營造此等幻境與我相見,便說明你的確如道上所說,修爲深不可測。嗯,你想享有萬年江山,永遠做你的君父,卻受絕地天通影響,飛昇無望,所以動了這個念頭?”
皇帝聽沈長軒如此說,沉默了片刻,方說道:
“沈君,你說你記不得許多過往的故事,想不起你我之間的經歷。
“呵呵,我卻記得甚是清楚。
“有一年你我遨遊宇內,尋到了‘歸去來境’的蛛絲馬跡,你豪言壯語,要令歸去來境重現於世。後來你消失無蹤,也不知道當時參透歸去來境的奧妙沒有。不過我的眼線你說了十多年前你在太白山的經歷,想來你已完全掌握歸去來境了。
“你不妨利用歸去來境再回過去,瞧瞧當年的我,當年的你自己,恐怕你就能理解現在的我了。”
沈長軒聽皇帝提及歸去來境,不免稍稍凝眉,正要說上一句“我要不要用歸去來境回去,無需陛下操心”,卻見皇帝屈指一彈,周遭夢一樣的環境登時大變,那些光怪陸離的線條、光影俱迅速坍縮,而後變作一方不算寬敞的空間。
沈長軒定睛看去,便看見了這片空間一幅巨大的歷史畫卷,望見了畫卷中的滾滾紅塵。
他便明白,自己是被皇帝用特殊的法門送到了太白山中那處藏着歸去來境入口的洞穴中。
“陛下果然好手段,連這處隱祕之所都掌握了。”沈長軒淡淡說道,對此倒不覺意外。
太白山中洞穴之事,夜行人早已知曉,既然夜行人知曉了,那皇帝也沒道理不知道。當年圍繞着太白山洞穴還發生了不少事情,也從側面印證此事。
皇帝沒有直接回答沈長軒的話,只指着歷史畫卷中的圖樣,對沈長軒淡淡說道:
“朕既送沈君至此,我想沈君也不會推脫吧。”
沈長軒道:
“沈某本是要到京城,看京城煙雲,不想纔剛落腳,就被陛下帶到了這個地方。說起來也算掃興。”
皇帝便道:
“你自歸去來境回來,天下之大任你遨遊,長京風光,隨你勝覽。朝堂之上,你見了朕,非但不用跪,朕反而要迎你上座,稱你一聲‘老師’。
“沈君,這個交易如何?”
沈長軒目光稍動,說道:
“君王一諾,堪有千鈞之重。陛下既然這麼說了,那沈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完,便凝視着畫卷中的某個歷史場面,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