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鬣狗的報恩 >第六章 一念之差
    弓街,蘇格蘭場。

    警署的鑰匙洞開拘留牢房的響動聲格外清晰,被刑拘的商人正是凌晨時分受博士囑託、後又從陸軍部的包圍中僥倖“逃脫”的那一位——他此刻還沒來得及被移交給新門監獄或被女王的“祕密法庭”審判,正坐在焊死在地面的金屬牀架上閉目養神。

    商人在這場劇目中雖然算不上什麼說得上名字的角色,可也是個聰明人——他早便清楚那些覬覦博士研究成果的名門權貴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賣人情的機會,自己可是有很大可能性全須全尾地從這扇大門裏頭出去。

    說不準,先前那蓄着茂密鬍子的矮胖子警長還得陪上笑臉呢。

    這麼想着,商人睜開了眼,便看見這地牢似黑黢黢的石砌牢房被一盞掛壁的煤油燈點亮了。

    跟在警長身後進來的貴族青年唯恐自己的衣角沾到什麼污漬似的,趕忙走到敞亮些的地方來。“先生,”他敷衍地擡了擡帽子,一簇金髮滑了下來,“我們履行約定,現在您已經被無罪釋放了。”

    “有勞您。”商人起身行禮,“不過想請教問閣下,我的同伴們會被如何處置呢?”

    青年彷彿在這種地方多呆一秒都是災難,被追問,厭煩的神情簡直都寫在臉上,說話間口氣中滿是對商人不知自知之明的譏諷:“陸軍部那邊,我們怕是愛莫能助了,羅伯特·卡特可不是個能被隨意左右的瓷塑擺設……反倒是您,運氣可真夠好。”

    這個金髮青年便是查爾斯的弟弟,約翰·弗朗西斯·貝奈特了。

    他同那個親近僕從的哥哥截然相反,約翰最厭煩的就是沒有封號的下等人以及那些下等人頻繁出沒的場所。此刻,他迫不得已逗留的這間牢房甚至還充斥着一股餿腐的氣味,光是呼吸這同一間囚房的空氣,他覺得自己都要從貧民那兒傳染上可怖的痢疾了。

    若是的有選擇,約翰當然不會往自己身上攬這種活,他更樂意於每日待在會議室裏同那些名聲響亮的貴族打交道。

    就譬如,上議院那位頗看好他的侯爵四月剛被推舉進入內閣,頭銜前又掛上了財政大臣的雅稱,二人交互往來的次數簡直翻了一翻。

    不過,也正因如此。

    今日東方區被封鎖,博士手下的人給蘇格蘭場逮了個正着——消息傳來時,約翰恰巧正受邀同侯爵夫人用點心,侯爵剛從書房快步而出,一轉頭就見到這個送上門來的體面代表,於是“重任”就好巧不巧地落在了他肩上。

    警長叫商人出來,同這位年輕的爵爺往外處走。

    約翰自認爲已算十足的得體,可說話間那點兒紆尊降貴的矜持早已經被商人打量了個一清二楚。對方頭腦清醒,自然十二萬分地懂得如何應變,當下便做出一副頗爲殷勤的神色說:“不知閣下與亞歷山大·沃爾特·貝茨侯爵是否常常交往?”

    “侯爵大人幾乎能算是我的老師。”約翰一面踏上臺階,提防暗地裏竄出來的老鼠一面說道。

    “您別看我這樣,我因母親菲爾丁家族的原因,同侯爵大人也算是親戚,”商人說着,掌燈的手擡了擡,讓這年輕人走道能更寬敞,“煩勞您到時候能替我道聲謝。”

    放在往常,這些攀附貴族身份的貧民想要約翰有個正眼都難。

    不過此刻,約翰只覺得這頂倒黴落魄的情境下,竟然反感之情因對方血統而多少有些消減,思考一番答道:“老菲爾丁爵士之子似乎在牛津任教,我有幸旁聽過他的一節課。”

    “我母親是一支小房,不過我幼年時期也有幸見過那位爵爺一兩面。”商人立刻圓滑地順人意思接茬,之後又恭維對方年輕有爲,走道趨於寬敞,兩人間氣氛逐漸也好看了不少。

    不過在出了警察局總署,二人來到貝奈特家族的馬車前時,約翰又表情僵硬起來。

    他自然知道商人的車架已經被扣押,但要他和平民同乘,哪怕自己才同對方說上了好幾句話——這事絕無可能。

    商人盱到對方面色便理解了,當下脫帽鞠躬,再次致謝,提出博士還有事要自己辦,這會兒先行離開了。

    約翰想起侯爵大人請自己出發時,語焉不詳的措辭,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在商人轉身離去時,忍不住開了口:“您還有何事?或許我能爲您拿個主意。”

    商人知道這個年輕貴族既然被侯爵差遣來,日後估計也會多打交道,便也沒有隱瞞,不過是擇詞謹慎了些:“博士最近的試驗,需要一個年輕的男性平民‘受感者’,我今日便是因此在東方區逗留太久,才引發了警署不必要的誤會。”

    伯爵次子低頭盯着自己交握手杖的雙手——他從未做過這種事,話至脣邊,竟然遲鈍了好幾次,可似乎是自己手上的手套令他又想起了什麼。

    約翰聲調頗爲緩慢、奇異地開了口:“或許我的家中,有一個僕役會願意幫助您。”

    商人頓住了腳步,他扭頭望向對方,而約翰卻避開了他的視線。

    “實驗有一定的危險性。”

    “而我家這名僕役恰巧沒什麼親屬。”

    約翰深知撒出謊這個謊言的一剎那,或許一切便都會朝向自己無法控制的結局脫繮而去,可就在他有勒馬念頭的一剎那,浮現在眼前的,卻是自己兄長冰冷猶如鋒芒的那道眼神。

    他咬了咬牙,擡起頭:“他身架很高,你們說服他可能得花一番功夫……不過您要是有興趣,可以隨我回伯爵府小坐,我取來他的照片給您——他有一頭顯眼的紅頭髮,不是橘紅,而是極爲鮮豔的寶石紅,您如果見到,應當在哪兒都認得出來。”

    ……

    而此時的查爾斯與喬治當然不可能知道,那名被放跑的嫌疑人正以自己親生弟弟的客人的身份,即將抵達貝奈特伯爵府。

    他們剛離開羅伯特長官的辦公室,從近衛騎兵大道便駛來一輛折棚馬車。

    那車帶了十足的排場,連馬伕都注意儀容似的修正過,棚頂邊挽了一串鮮薔薇,每一朵都花形飽滿鮮豔着,正是傍午的時間,漆成純白的車架被蒙上了一層金。

    遠遠的,車上的女人便衝他們揮動手帕,而後匆匆勒令人停下兩匹精壯的牲口,半個身子依在車緣,向着正往自己走來的查爾斯少將伸出手。

    查爾斯脣離對方手背還有不到一英寸的時候停了下來,勉強算作一吻:“布朗洛男爵夫人。”

    女人毫不介意,她看不太出來年紀,這得歸功於那雙一雙漂亮乾淨的棕色眼睛,以及露出笑容時紅潤飽滿的臉頰。此刻她正愉悅地望向二人:“小查爾斯,還有喬治,我原本還差人去府邸送了請柬,要你們和約翰來參加夏日假期的晚宴,正巧這兒遇見,你們倒不如便同我一塊兒回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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