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身後的那個聲音,很柔和、很熟悉。是銘刻在記憶裏的聲線,哪怕只是聽到都會覺得很安心。

    然而現在的許青江,卻連回一下頭的勇氣都沒有。

    他的喉頭滑動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將門墊蓋了回去,起身道:“沒什麼,剛纔好像看到蟑螂……對了媽,廚房裏那個垃圾,是你們倒的嗎?”

    ——儘管內心已經隱隱意識到了什麼,他還是不死心地想要再確認一下。

    迴應他的卻是“媽媽”肯定的語氣:“當然啦。你啊,那麼懶,盡會給媽媽添麻煩……”

    身後的聲音忽然靠近,幾乎像是貼在耳邊,帶來一陣刺骨的涼意。媽媽的話語裏像是帶着笑,說出的話卻讓許青江一陣冷汗。

    ——“壞孩子,誰讓你把鹽灑在這個地方的?害得媽媽出都出不去,只能繞路出去倒……”

    “……”

    繞路?

    許青江心頭浮起困惑,比困惑更強烈的,卻是再難壓抑的恐懼。

    耳邊傳來的涼意更明顯了,像是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輕輕碰上了許青江的耳廓——這幻覺般的觸碰卻瞬間引爆了許青江緊繃的情緒,一直壓抑着的驚恐沿着脊柱猛然竄上,等到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本能地握住門把,打開門一下跳了出去。

    隨着他的雙足落地,樓道內的感應燈霎時亮起。他驚魂未定地喘了口氣,下意識地回過頭去,藉着昏黃的燈光向後一望,心臟又是一陣緊縮——

    只見打開的房門內,他的“媽媽”正站在玄關處,冷冷地望着他。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四肢,還有脖頸,全是歪斜的。

    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撞擊過一樣。

    許青江被眼前的場景駭了一跳,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他的“媽媽”卻又輕聲笑起來。

    “壞孩子。”她低聲說着,邁動反折的雙腿,小小地往前跨了一步——沒有越過鹽線,卻離許青江更近了一些。

    “跟你說了多少遍,晚上不可以出去。要是不聽話的話,媽媽可要罰你了。”

    一個“罰”字,頓時驚醒了尚在驚愕中的許青江。

    他緊盯着玄關中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再次向後退去,在靠近樓梯的一瞬,霍然轉身,毫不猶豫地向下衝去!

    許青江的家在六樓,樓體老舊,沒有電梯,許青江只能沿着樓梯一層層地往下跑。以往感覺幾步就能走完的路程,這一刻卻顯得分外漫長。

    他生怕自己就像那些鬼故事裏那樣,被一面鬼打牆永遠的樓道內,每走完一層,都要習慣性地找一找出口,提心吊膽。

    好不容易,他終於看到了——從一樓出口處透進來的些微光亮。他迫不及待地衝了出去,下一瞬,神情便僵在了臉上。

    ——他現在知道,他“媽媽”所說的“繞路”是什麼意思了。

    幾乎就在他跨出門的同時,一大團黑影從天而降,整個摔在了他面前的水泥地上。

    沒有聲音、沒有血腥味,它就是那麼安靜直接地掉下來,柔軟的軀體拍在地面上,因爲巨大的衝擊而越發變形。

    ……儘管已經摔得連面目都模糊不清,身上的衣物也完全被血浸染,許青江還是認出來了。

    那是他的“媽媽”。

    ——她繞着遠路來追他了。

    就像是在呼應許青江的想法一般,下一秒,就見鋪在水泥地上那癱血肉蠕動了起來,碎裂的關節次第向上支起,撐起了“媽媽”破爛的身體。

    “小青江,怎麼越來越不乖了。”破爛的屍體發出聲音,“都說了不許出門。媽媽要罰你了。”

    許青江:“……”

    沒有給那具屍體再說第二句話的機會,他喉頭猛烈地滾動一下,覷準機會,閃電般地竄了出去。

    慌亂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小區內響起。緊隨其後的則是一陣陣粘稠的、像什麼在地上快速摩擦的聲音——許青江根本不敢往後看,只管埋頭往前跑,一邊跑,一邊不住地叫起“救命”。

    此時已是凌晨三點多,因爲季節關係,天空還是灰濛濛的。照理說,這個時候,已經有上晚班的人回來了,一些店鋪也已經開門準備營業……

    但事實是,什麼都沒有。

    許青江一路跑出小區,衝上街道,但見凌晨的灰暗中,整個世界都安安靜靜,街上沒有一個行人,也沒有任何人對他的呼救做出迴應——

    就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個活人。

    許青江本就蒼白的臉色,因爲這個聯想而變得越發難看。

    我該怎麼辦?我該逃去哪兒?

    他有些慌亂地想到,一刻都不敢停下腳步。

    就在此時,他想起了蘇錦儀的話——如果實在害怕,可以去她家找她。

    但很快,許青江就意識到了一個更令人絕望的事實——他根本就想不起蘇錦儀家在哪兒。

    這不正常。他明明記得他去蘇錦儀家借過作業的,還借了好幾次;開學的時候班裏做學生調查,他也看到過蘇錦儀留下的資料……

    他怎麼會不知道蘇錦儀家在哪兒?

    ……他的記憶,真的沒有出問題嗎?

    這個念頭又一次浮上許青江的腦海,這一回,他卻沒法再將它壓下去。

    不僅是記憶,他甚至覺得這個世界都變得極爲不真實。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足以動搖他整個人生觀的疑問接二連三地冒出來,然而他並沒有細細思考的機會。那種黏膩的聲音到現在還追在他的身後,比起思考,保命更要緊。

    也虧許青江身體素質好,跑了這麼久,愣是沒讓他媽給追上——如果那團已經碎到看不出形狀還能活蹦亂跳的東西,能稱作他“媽媽”的話。

    但這樣下去也不行,他遲早會跑不動的……許青江無比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得找一個地方躲起來纔行。

    一個封閉的、安全的,能將對方完全擋在外面的地方……

    一個地點涌入腦海,他腳下急轉,立刻調整方向,向着學校跑了過去。

    這個時間點學校當然還沒開門,許青江直接抄小道□□進去,二話不說就衝向了圖書館。

    學校的圖書館,不僅很大,易於躲藏,而且它的門板也遠比普通教室厚實。之前去查資料時,許青江出於謹慎,隨身帶了鹽罐和椰子糖,也全部藏在了裏面。

    更重要的是,許青江知道該怎麼打開圖書館的門——

    他之前找機會問圖書館的老師借過鑰匙,並偷偷複製了一把,藏在了圖書館外面的磚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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