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撫着花白的鬍鬚正色道:“不礙事,風熱溼毒入侵罷了,我開上一副藥,燒很快能退下來。”
琳琅點頭,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
“只是……”劉醫師仔細觀了江斐苓的臉色,蹙了眉,道,“這病起得急,姑娘臉色又這麼差,可見是有心疾啊。心爲藏神之髒,若這心疾未消,病就難消。”
“心疾?”琳琅歪頭看着江斐苓,愈發迷惑不解。
老爺夫人對這門親事十分看好,小姐也是應允了的。能與掌管臨州大小事宜、位高權重的知府大人結爲連理,對江府大有益處,何況,那蕭景行出了名的才能卓絕、德行無礙,人也俊朗,怎麼算都不虧。
可爲什麼看着小姐,今日的確像有心事呢?
琳琅將劉醫師送出門,遣了人按方去醫館抓藥,便回身掩了門。
“小姐,你那心疾,可與明日的親事有關?”
江斐苓擡眸目視琳琅,想起上輩子她作爲陪嫁丫頭跟隨自己進了蕭府,因與那柳橙月起了爭執,被蕭景行找了藉口塞至囚犯之中,一起被流放至千里之遙,心裏不禁一陣陣泛酸。
琳琅十歲便跟着她,如今已有八年時間,感情深厚。她從來都向着自己,江斐苓也是知道的。
出於對她的信任,江斐苓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琳琅,我和蕭景行的婚姻是爹孃做主定下的,我本不想忤逆,但時日臨近,我實在說服不了自己的心。”江斐苓殷切地看着琳琅,把琳琅盯得渾身發毛。
琳琅嚇得掩了嘴,半晌後才神魂歸位,說:“可……夫人絕不會同意。”
明日就是大婚,時間倉促,江斐苓也來不及想什麼更好的辦法。
她只知道,如若自己逃跑,憑江家養的護衛就能把自己追回來,更何況那蕭家還可以動用武藝高強的府衙帶刀侍衛。
江斐苓仍在斟酌,外扇的門已經打開。
琳琅辨着腳步聲道:“夫人來了。”
果然,林曼帶着一行人魚貫而入,她將江斐苓臥房的門一把推開,笑聲爽朗。
“苓兒,快跟我去前院看看,我和你爹給你準備了好東西。”
她一把拽了江斐苓的手,卻見她神色懨懨,不禁挑高了眉,道:“馬上就要成親了,苦着一副臉做什麼?”
“夫人,小姐風熱侵體,現在還在發熱。”琳琅道。
“發熱?”林曼擡手去碰她的額,被高熱燙得一觸即縮。
她登時拉下臉來,質問琳琅:“怎麼伺候的,關鍵時刻怎麼能出這個岔子?”
見林曼的暴脾氣又上了來,江斐苓連忙替她打圓場:“是我自己不小心,琳琅已經替我請了醫師,找人去抓藥了,喫完很快便能好。”
林曼氣卻未消,上前一把攥住琳琅胳膊上的肉,狠狠擰了一把。
“叫你這般不小心,耽誤了苓兒的婚事,看我怎麼整治你。”
琳琅被擰得乾嚎一聲,疼得呲牙咧嘴,眼眶都泛了淚。
上一世,江斐苓事事順遂孃的心意,倒不覺得行事有什麼阻礙。
但林曼剛纔這態度,讓她更明確了現在的處境。
娘絕不會同意自己反悔這樁親事。
爹孃經商出身,自然算盤打得比誰都清楚,只是爹孃萬萬沒想到,那蕭景行可不是個好對付的主兒,將江家女兒賜死,將江府拖垮,盡出自這個“好女婿”之手。
可此刻說了,爹孃自是不信。江斐苓只好帶着琳琅跟林曼去往前廳,一路想着對策。
及至前廳,十餘個寬約兩尺,長約四尺的紫檀木箱擺了一排。林曼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現在已是看着木箱笑逐顏開。
“娘給你準備了好東西,快來看看。”
江斐苓倒不覺得有什麼驚喜,早就知道這是林曼爲自己準備的嫁妝。
裝滿兩大箱的紅荔步搖、翠玉金釵、桃花玉簪等首飾用品共302件;春紗、羅衫、貂皮大氅等服飾共58件;然後是汝瓷卉瓶兩隻、黃金佛手一對、朱漆梳洗鏡臺一件、彩雲錦屏風一件等108件奢華器具;加上《大漠出塞圖》《春情山居圖》等二十餘幅名畫,全臨州估計再找不出更豐厚的嫁妝來。
看着這些嫁妝,江斐苓頗有幾分恍惚。
爹孃爲她辛苦置辦的嫁妝,上一世竟被蕭景行大手一揮,贈予了那柳橙月。
一想到柳橙月穿着自己的錦服,戴着自己的黛釵與蕭景行廝混在一處,她就肝膽俱裂。
但前世,琳琅被放逐,蕭府沒一個自己人,她萬般憤恨卻又無能爲力。
想到這裏,江斐苓熱意薰腦,有些站不穩當,身子略傾了一傾,被琳琅眼疾手快扶住。
“看把苓兒嚇的,都說了東西太多,你爹還非要放。”見江承恩負手走來,林曼張嘴便是調侃。
“行了,讓她回房吧,明日一整天都會很辛苦,休息好了才能扛得住。”江承恩不疾不徐說道。
林曼彎起脣角:“好,好,我再交待幾句。”她拉着江斐苓的手,語重心長說道,“蕭景行可是多少人想巴結還巴結不上的,苓兒啊,你能嫁給他,是你的福氣。到了蕭府,你可一定要好好伺候着,牢牢拴住他的心,咱們江家可都靠你了……”
江斐苓看着林曼心花怒放的模樣,五味雜陳。
她垂目,決絕撥開了林曼拉着她的手,道:“娘,我不願……不願嫁給蕭景行。”
林曼和江承恩聽了這話俱是一愣,連帶着廊下的小廝目光也齊齊看了過來。
江承恩一個揮手,稟退了左右,懷疑自己聽錯了,沉沉開了口:“你說什麼?”
這話帶着凌厲的怒意撲面而來,江斐苓不可能聽不出。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上輩子的事,只道:“我不喜歡他,我不嫁!”
林曼勉爲其難地笑了笑,道:“苓兒啊,感情是可以培養的,我和你爹那會兒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在不也好好的?”
江承恩則一陣老血涌上心頭,壓低嗓音,強忍怒氣道:“江斐苓啊江斐苓,你說這種話,將爹孃的臉面置於何處?將江家的門面置於何處?!”
江斐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女兒不孝,願意日後加倍報答,只望——只望爹孃能想辦法退了我與蕭景行的婚事……女兒實在是有苦衷,若是嫁了,江家一族也將永無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