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女子,和蕭景行關係不淺。”雲淮安提到那三個字,忽然頓了一下,大概是怕江斐苓牴觸。
“柳橙月?”江斐苓腦子裏下意識蹦出一個人名來。
提及這個煙花女子,她就禁不住氣惱,恨不得銀牙咬碎。上一世,這個讓她剜心剖骨的蕭景行白月光,或許是在她嫁於蕭府之前,就已經和蕭景行花前月下如膠似漆了。
可不該是她,上一世她一直活得好好的。況且,這一世她還沒攛掇着蕭景行給自己灌下毒酒呢,怎麼就能死了?
她眼底攢着濃重的陰影,沉鬱面色映在雲淮安眸中,令他生出幾分疑惑。
當初江斐苓拒絕與蕭景行的婚事倒是果斷,出走一日也未言反悔,可提及蕭景行的相好,怎麼似乎如此憎惡激憤?
他揣測不出這其中是不是帶了妒意。
但她的這種情緒卻莫名讓他有些悵然。
沉默片刻斂了神色,他方道:“那人叫蕭若潭,是蕭景行的妹妹,你大概認得。”
江斐苓難掩眸中訝異,驚道:“蕭若潭也是中毒而死?她……”
她神思大震,沒來由地升騰起一腔複雜的情感。
如今提到蕭府人,她幾乎都恨得切齒,只對那個天真果敢的蕭家小妹蕭若潭有好感。
幾年前,蕭若潭常來府中做客,她也時常隨父母到蕭家看她,一來二去兩人就成了摯友。
只可惜,上一世,江斐苓嫁入蕭府之前,蕭若潭便已身亡,蕭家人閉口不談死因,只說是突發重病不治,祕密發喪,連將要嫁入自家的江斐苓都沒能送她最後一程。
想及此,江斐苓心頭酸脹難忍,擡起臉來,眉眼中竟氤氳着濃重的水汽。
她咬牙一字一句問道:“你是說,蕭若潭也是爲人所害?”
她幾乎難以想象,這樣一個毫無心計的姑娘,究竟會得罪什麼人?又有什麼人是連蕭家也懼怕?否則蕭家人爲何要祕而不宣,盡力隱瞞事實?
江斐苓越想越不對勁。正常患病身亡,不會是這般處置方式。
細思恐極。這樣一來,同樣中毒身亡的汪鬍子和鐵鋪二掌櫃,也應該是另有隱情了。
“我一個破落乞丐,胡亂猜測罷了。”見江斐苓認真起來,雲淮安又刻意將這件事輕鬆置之。他忽然指着袖口的一處裂隙,岔開話題,“看到了嗎?去你府中討個饅頭而已,被你府中護衛給打的,好好的袖子都給我撕爛了。”
江斐苓卻不爲所動,眸中質疑的眼光更甚。
雲淮安凝視她片刻,見她雙目灼灼,只好妥協了,解釋說:“我們現在還是逃犯,旁人的事想管也管不了,還是逃命要緊。”
“那我們離開臨洲。”兩人已快行至住處,江斐苓卻忽然停住腳步,語帶堅定。
“你……”雲淮安被噎了一下。
“離開臨洲,逃得越遠越好,這樣豈不是更安全?”江斐苓寒聲發問。
江斐苓嬌弱起來真個扶風細柳,如今黑瞋眼眸卻透着凍人的冷冽。
雲淮安笑聲低低壓在嗓子裏,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敢逃離臨洲?”
“因爲你還有事要辦。”江斐苓直言。
雲淮安一挑眉弓,未能掩住眸中的波動:“嗯?”
這並不難猜,從雲淮安對蕭景行的憎惡態度、對汪鬍子出事的擔憂、熟知中毒身亡的三人情況且每一提及這些事端他都有意不讓自己參與的樁樁件件中看得出來。
“你是什麼人我不該管。”江斐苓直截了當扔出了這句憋蓄已久的話,“可你單獨調查此事會有生命危險。”
雲淮安眉心一跳,似乎有些愕然於眼前這個決絕模樣的女子。
“我和蕭若潭是好友,前些日子連爲她發喪都不能,根本不知她的死因,可你卻那樣篤定她中毒而亡。我便問你,你是從哪裏知曉的?若你不是有意調查,怎麼會知道連蕭家都刻意隱瞞的這件事?”江斐苓愈發覺得眼前這個高瘦挺拔的男人不尋常。
若他真是乞丐,怎麼會對這些與自己無關又身居高位的人感興趣?
“我本不想瞞你,只是這件事你大概也不願意捲入進來。”雲淮安幽幽地道。
“是因爲和蕭景行有關?放心,蕭若潭她……”
“不只是她。”
這話說得就更讓人發懵了,江斐苓怔了半晌才道:“你是說……汪鬍子和二掌櫃也……”
“如果我說,我要藉此扳倒蕭景行,你願……還是不願?”
江斐苓萬萬沒想到一個落魄至此的人竟能說出這樣天方夜譚的話。
她被滿腔的難以置信憋得說不出話來。
這些中毒身亡的人和蕭景行到底有什麼關係?爲何雲淮安要扳倒他?他無權無勢又如何扳倒?
似乎看透了江斐苓的心思,他又補了句,“你對我有很多疑問,可我對你也同樣有很多疑問。我的祕密你若想知道,能說的我會說;你的祕密,我不打聽,你想說便說。”
江斐苓咬脣看他,目光卻柔和了許多。
他對自己還算坦誠,不願讓自己參與,似乎只是對自己的安全有所擔憂?
要知道,在臨洲地盤要扳倒蕭景行,若出了岔子,可是件掉腦袋甚至牽連九族的事。
思及此,她不由問:“你不怕我把這事告訴蕭景行?畢竟我是和他有過婚約的人。”
雲淮安一笑,不疾不徐道:“那你這圈子兜的可夠大,明日一到,本能安安穩穩嫁於他做夫人,何苦跟我一個乞丐流落在外,甚至不惜與父母鬧僵?”
“可你想撼動他的位置,不怕死麼?”江斐苓又問。
“不怕。”雲淮安眸中盡是堅定,“不扳倒他,怕是我也難逃一死。”
這幾乎證實了江斐苓心中的疑問,雲淮安大概也是被蕭景行陷害之人,所以才恨他入骨。
也正因如此,他纔不能拋頭露面做一份正常的活計,一個大男人,只能飢一頓飽一頓討喫的,想想也挺心酸。
“那……你不怕蕭景行這等狠厲之人,上報朝廷,誅你九族?”
雲淮安含糊笑了一聲,“殺我可以,九族他是萬萬不能誅的。”
江斐苓動了一下脣:“你別笑啊,這事風險真的很大。”
她頓了頓,忽然道,“不過,我覺得我大概可以幫上你。”
日光溶溶,郊外茂林,有鳥在林間打了個盤旋,掠入長空。
雲淮安眯起眸子,對江斐苓主動參與此事的決心感到匪夷所思。
自己有理由不怕,她卻何必要冒如此大的風險?她雖已出走江府,可怎麼也是江家的人,逃婚不說,若是再惹惱了蕭景行,真不怕自己父母會受牽連?
可他並不知曉,江斐苓巴不得能有機會報那一死之仇。
上輩子被他賜予毒酒的事還歷歷在目,他的冷漠陰鷙、他一心惦念柳橙月的嘴臉都令她無比作嘔。
更忍無可忍的是,他一刻都沒愛過自己,全然是他的棋子。江家也爲她所累,落入人人可欺生不如死的境地。
她不敢去想,上輩子自己死後,父母若知道了消息,該是如何悲痛欲絕。
原本只想逃離婚姻,如今江斐苓想透徹了,也就不再滿足於此。
難道自己要躲藏一輩子?永遠和父母相隔?
上輩子蕭景行犯下無數罪惡,難道不該清算?還要任由他這輩子繼續頂着一副人畜無害的臉魚肉百姓爲自己輸送利益?
兩人各自思慮萬千,不一會兒,已是回到了雲淮安的那間茅草房。
雲淮安推門而入,對江斐苓道:“你先歇歇,我去打水。”
說罷,他利索地一挽破舊的袖口,露出肌肉緊實的小臂來,彎腰去提牆邊的桶。
雖在府中嬌養慣了,但江斐苓也不好懶着不動,便主動問道:“有什麼我能做的?”
雲淮安一擺手,說着“什麼也不用”,擡腳便出了門。
閒來無事,江斐苓掃了一眼四周,舀起大桶裏僅剩的一點水,打溼一塊抹布,在房中獨自擦起舊得褪色的傢俱來。
這位“官潯”與普通乞丐還真不同,小書架上擺着各種典籍書冊,看樣子很愛讀書。
江斐苓一邊擦拭書架一邊想,他大概是要參加科舉?想到他異於常人的洞察力,倒真像個能中舉的好苗子。
她忽然暗歎,若世上考中的多是些好人,當的都是些好官,蕭景行這樣的狗官就會少一些,自己也不至於出走江府了。
想得入神,江斐苓擦拭時隨意瞥了眼書冊的名字,卻是猛然嚇了她一跳。
《匡治天下》《屠龍之術》《全勝兵法》……
這男人到底是什麼人?究竟在研究些什麼啊?
江斐苓本已放下的狐疑再次翻涌上來。
門閂一響,雲淮安單手提着打滿水的桶進了屋。他斜眼覷見一臉驚惶的江斐苓正將手中的書冊放回書架,一邊往大桶裏傾倒清水,說道:“怎麼?嚇到了?”
江斐苓臉色晦暗不明,只好聽的聲音結巴道:“沒、沒有,哪裏會。”
雲淮安放下那隻桶,從江斐苓身邊繞過,拿起那本《屠龍之術》,緩緩道:“屠龍術,便是治理國之重器之術。國天下,是要讓天下成爲千萬百姓的天下,而非拘泥於皇室私利的天下,你說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