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羅漢牀上的周氏身子隨着臉上的笑意動了動，看架勢是欲親自走過來迎一迎謝蓁。
但她是長者又是尊者，謝蓁怎麼可能真的受她這一禮呢？
謝蓁加快了腳上的步伐，三步並作兩步往前走去，恰恰好在羅漢牀前站定，端莊地對着剛剛起身的周氏行了一個女性晚輩見長輩的福禮。
周氏見狀也不好再攔，只語氣親切地說了一句：“你這孩子忒客氣了些。”
隨即便取下左手腕上的一隻白玉鐲子，想替謝蓁戴上。
“你頭一次來我家，我也沒什麼好東西給你，只這個鐲子跟了我許多年，質地瞧着還算順眼，便送你做個見面禮，望你莫嫌棄。”
謝蓁整個人都有些沒反應過來，按理說貴族女子之間頭一次見面，長者賜晚輩見面禮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只是她是庶女庶媳的出身，從前去哪裏做客，也沒誰注意到她。便是後來徐述發跡了，旁人要送東西給她攀關係，她也是一概不收的。
所以兩輩子以來，真的還挺少有人做出這樣當場直接從身上摘東西要送她的親近之舉。
“怎的了，你莫不是不喜歡這個？”
周氏見謝蓁沒有動，還是笑盈盈地問。
謝蓁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您說的是哪裏話，只是我纔來，就讓您割愛，實在是有些不懂事。”
嚴氏在一旁打了打圓場，“誒呦，孩子，快戴上，我母親很少送別人東西呢，可別惹她老人家不高興。”
周氏聽了這話卻笑的更深了，一邊用了些巧勁兒細緻地把鐲子套在謝蓁細白的手腕上，一邊說：“瞧瞧，這是喫醋了呢，我送你的東西還少嗎？還說我很少送旁人東西，以爲哪個都和你一樣是個小氣的。”
這樣的玩笑話，若非極親近的人是絕不會說的，謝蓁若有所思，想來這兩婆媳的關係是非常好了。
卻不料，耳旁突然傳來了一道清脆的少女嬌聲，很陌生卻格外悅耳，“是呢，孃親您準備了什麼送給謝姐姐呢？”
謝蓁側了側身子，這才發現從周氏身後走過來了一個身姿小巧的女孩兒，看着十三四歲的樣子。
臉蛋白白淨淨的，看着倒很是乖巧文靜。
注意到謝蓁看過來的眼神，女孩兒靦腆地向着她笑了笑。
“忘了說了，這是我的幺女，單名一個桐的，梧桐的桐，今年十四了，平日裏精怪的很。”
嚴氏一邊說一邊把女兒拉到前面，話語雖帶着嫌棄，但眼裏卻滿是寵溺。
“我哪裏精怪了？”
史桐不服氣地嘟了嘟嘴巴，看向母親。
“好了，桐姐兒，別鬧了，你不是一直想見你謝姐姐嗎？人現在來了，你好好陪着呀。”
還是周氏把話頭又拉回了謝蓁身上。
只是謝蓁聽了這話卻不由得詫異，她有什麼特別的，能讓史桐一直想見自己。
史桐走了過來，親密地挽着謝蓁的胳膊，“謝姐姐，看來我表妹說的沒錯呢，你真是京裏最好看的閨秀了。”
謝蓁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明白，只是史桐這話……
未免太誇大，她作爲當事人就站在這裏，聽了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你和你的表妹都太看得起我了。”
她有些不太習慣別人這樣挽着自己的胳膊，但是看着史桐一臉的純真，又有些不忍心拒絕。
“你可莫要妄自菲薄，我看吶，京裏這些年新出的女孩子裏，你確實當得起。”
周氏看了看謝蓁，眼裏一片清淨純澈，十分鄭重地說，完全不似做僞。
謝蓁的臉都紅透了，還從來沒有人這樣當面誇過她的模樣，何況還是周氏這樣從年輕美到老的美人。她心裏既甜甜的，又有點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快別說了，這是個薄臉皮兒的。”
還是嚴氏看出了她的羞窘，解了這個圍。
幾個不同年齡段兒的女子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閒話，在場的無論是周氏、嚴氏亦或是史桐，都分外有教養。
她們沒有談及謝蓁亦或是徐家一句私事，也沒有說旁的人閒話，謝蓁覺得這纔是女子之間正常的交往。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嘴碎，都愛從聊別人的所謂不幸中找尋快樂。
幾個人這會兒說的話一點也不無聊，點香品茗、蒔花弄草、衣裳妝容、釵環首飾……
周氏的見識非常廣，但是謝蓁卻一點也感覺不到賣弄，只覺得同她說話似潤物無聲。
她說什麼都是娓娓道來，細聲細語，遇到謝蓁不知道的，還會放慢節奏，說的清楚些，眼裏也見不到別的情緒，只有超乎年紀的純淨，亦或說是一份通透。
同她聊天，很有益處。
一恍神的功夫，就到了午間，下面的人來問午膳在哪裏用。
這麼望過去，她的精氣神兒和身段模樣都不像是快六十的人了。
只是謝蓁一進來其實就注意到了，這一處院落看着其實不像是主人常住的地方，甚至還有些偏僻。剛剛看見周氏的停頓，好像又印證了猜想。
但她覺得史家不會是那種失禮到把客人往偏院帶的人家，想來有什麼別的緣由，她也只當不知，反正她也不拘這個禮。
“丫頭，你可別見怪，這一處是我家夏日裏納涼的院子。公公婆婆素來住一起，他現在在那處養病，不好再帶你去。”
嚴氏趁着周氏同下人說話，偷偷同謝蓁咬了一下耳朵，算是同她解釋，嚴氏想着還是說一下的好，免得人家心裏疑惑落個疙瘩。
謝蓁聽了卻驚呆了，原來周氏和史達是同住的嗎？
便是稍微有些身份的人家，她都幾乎從來沒聽過這樣的事，更別說史達現在是二品的工部尚書了。
貴族男子本就三妻四妾，許多人到正妻那處，只是到點到日去應個差事。他們不僅有衆多妾室處可留宿，大多還有自己的院子，再不濟還有自己的書房，怎麼會長期和正妻同住呢？更別說史達和周氏都已經不年輕了。
公公廣平侯和自己父親永康侯世子也都是這樣的，徐述的書房也有他的住處，前世裏兩人關係冷漠，他就總是睡在書房。
謝蓁又看了看周氏，其實早該想到的，若非夫妻關係極其和順，丈夫乃至兒子兒媳婦把她捧在手心裏，一個年近六十的深閨婦人，怎麼會有這樣純淨的眼神。
這個世間個人有個人的命，過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說根本就不重要，畢竟日子是自己過的，命運是自己把握的。
四個女子一起在花廳用膳，史家似乎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史桐不時會說兩句話，周氏和嚴氏也會應她。
爲了照顧到謝蓁，她們三個不時也提一提謝蓁，同她說兩句話。
總之這頓飯飯菜可口，氣氛輕鬆，謝蓁喫的很自在。
喫過飯，嚴氏還有家事要料理，不能久待就走了，離開之前還讓貼身的侍女把她提前就準備好了的送給謝蓁的見面禮送來了。
是一組團扇，一共十二柄，扇面上都是不同的花卉圖樣，瞧着很是精緻，謝蓁很是喜歡。
只是拿了兩份見面禮，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來之前對史家的情況也不瞭解，問徐述他又說不必準備，現下手上都沒有合適的東西能給史桐了。
可週氏她們又都不在意，但越是這樣越發讓她不好意思了。
嚴氏一走，周氏坐了會兒，也找了個藉口說先離開一會兒，讓史桐陪着謝蓁。
祖母前腳剛走，史桐就很平常地說：“祖母肯定是去看祖父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的，謝姐姐，我帶你到處逛逛吧。”
謝蓁還沒回過神，人就已經被她扯出去了。
史家不大，但處處都佈置的精妙，透着意味。
謝蓁到處走着，覺得頗有意思。
“謝姐姐，你頭上的這個簪子好好看啊。”
史桐明明前一刻還看着一盆菊花，現在又立馬轉到了謝蓁的頭上。
謝蓁的手不自覺撫上了自己的髮髻，今日戴的簪子是徐述送的。
“是嗎？”
她嘴上反問了一句，但心裏卻知道徐述的眼光素來不錯。這簪子就算不是他親自去買的，但都送到自己手上了，他必定掌過眼了。
“嗯，真的很精巧。”
“我趕明給你也送一個。”
謝蓁笑了笑，覺得她的話分外中聽。
“我不是問你討要東西啦。”
“我知道，你還小，我做姐姐的送你一件兩件首飾不是很正常嗎，你很漂亮，若是再細細打扮打扮就更漂亮了。”
史桐聽了這話，眼睛眨了眨，“真的嗎，我真的很漂亮嗎？”
這個問題特別孩子氣，又好像特別認真。
謝蓁不禁笑了，“你覺得我有必要騙你嗎？你本來就很漂亮，而且充滿了靈氣，我覺得很好。”
史桐不僅僅是她母親嚴氏說的“精怪”，更多的是充滿了靈氣與活力，而且從她身上，可以感受到年輕女孩兒的赤誠。
謝蓁是真的很羨慕。
下午的時間過得很快，沒多久謝蓁就要回去了。
史桐都有些不樂意放她走了，直到和她約好下回去徐家找謝蓁玩兒，這纔不情不願鬆開了手。
謝蓁帶着兩份滿是心意的禮物高高興興踏上了歸途，只是徐述好像情緒卻不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