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裏雲姨的身孕已經步入了第九個月,離產期越來越近了,謝蓁去看了幾次,整個肚子都鼓的像個球一樣,四肢胸腹看着也多了許多肉。
原本很纖瘦的一個人,卻因爲懷孕圓潤了一大圈,模樣比周茜當時還要誇張。也正因爲如此,行動之間都多了幾分不便,稍微動一動似乎都喘息不止。
謝蓁看了難免心裏打鼓,但又忍不住去看,這日徐述休沐,又早早就被她從牀上拉了起來,預備再同去看看雲姨。
徐述近來公事繁忙,其實是沒有歇好想多睡會兒的。但一來也想去看看雲姨,二來又想起了上次她嘲笑自己賴牀起不來,爲了爭口氣,在她的拉扯中也半推半地從牀上爬了起來。
今日難得是個晴天,前幾日下的雪差不多消散乾淨,天空澄淨,街道上也一片整潔,適宜出門。
空山先生和雲姨眼下住在城北的一處三進院落,那邊坊市多,白日裏熙熙攘攘很是吵鬧,其實不比住在琅園自在,只是離思益堂近,方便張大夫來往。
今日的北市人格外多,約莫是離春節只有月餘,許多農戶人家都將攢了一年的東西在這個好天氣拿來集市上賣。
許多小商販也看準了人多這個商機,將攤子擺的格外熱鬧。
捏麪人的、畫糖人的、賣珠花的……
好像什麼都有,原本寬闊的街道也變得擁擠。
馬車在路上走走停停,見縫插針,半天也沒有走出多遠。
徐述不喜歡喧鬧的地方,一進這條街就自動自發閉上了眼睛,眉眼卻依然不時蹙着。
謝蓁倒想拉開簾子看看,只是這裏人太多,約莫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她一個女子還是穩重端莊些的好。
但身子卻不由坐到了車壁邊,耳朵也時刻注意着外面的動靜,那些吆喝聲對她來說太新鮮了。
於是徐述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她身子微微側着,臉上掛着恬淡的笑,眼睛朝向車壁靜靜注視着的樣子。
她今天穿了一身淡湖藍色的襖裙,頭上戴的也是自己之前送的白茶花步搖,耳上是一幅潔白的珍珠耳璫,這幅裝扮本就顯得淡雅素淨,超脫紅塵。
眼下再搭上這純淨無暇的笑意,就彷彿九天之上高潔動人的神女靜默又滿足地凝望着她的子民。
徐述的心一瞬間恍惚了一下,竟然有些驚疑她是否下一刻就要乘風而去,重歸九天。
一雙大手不由自主伸了過去,緊緊握住她皓月般的細膩手腕。
“要不要下去看看?”
他輕聲問道,實則已經打定主意要把她扯入紅塵俗世之中,這樣就哪個神仙也不能帶走她了。
謝蓁明顯沒有反應過來,一雙妙目清凌凌地看着他。
實則是因爲他並非在所有方面都開明,很多時候他也有固執傳統的一面。比如不喜歡她在人多的地方拋頭露面,不喜歡她同旁的男子說話,不喜歡人提銀錢這阿堵物……
諸如此類,謝蓁幾乎已經摸透了,所以哪怕之前他說要帶自己出來逛逛,她也只當做一句哄人的話聽聽就罷了。
徐述看了看她的反應,越發堅定要帶她下去,“靠邊停下吧。”
他清冷地朝外吩咐了一句,今日外面趕車的青山,便迅疾地應了一聲好。
車簾子被他一手拉開了,另一隻手卻朝她遞了過來,“下來吧。”
聲音是一貫對她才獨有的溫和,辨不出別的情緒。
謝蓁看了他一眼這纔將手伸了過去,繼而,他就穩穩握着她的手,將人扶了下來。
一下來,她就有些不自在了,街上的人實在太多了。
他們的衣着打扮又同這條街格格不入,許多人的視線一下子就轉了過來。
她從來沒有被這麼多人直愣愣地看過,其中還不乏許多男子,熱切的、驚豔的、不懷好意的……
謝蓁的臉有些發燙,頭微微垂着,不敢到處細看,手指也不自覺地捻着他的衣袖。
她甚至都有些想退回去了,這和她之前去過的城東的街道完全不同。
那邊更多的是針對達官貴人的店鋪,金碧輝煌的首飾鋪、綺麗多彩的各色綢緞、裝幀精緻的書畫……
徐述也察覺到了她的不自在,步伐不由放的慢了一些,一下來看到這個場景他其實也是皺了皺眉的,但既然都下來了,也不好再退回去。
“不用怕。”
寬大的衣袖中他悄然握住了她柔軟的小手。
如果明年真的外放離京了,就必須要適應這樣的環境,外面的世界大多也許還不及京城繁華,她也不可能總是不出門。
“興許是要過年了,我看這裏的人確實多了好些。”
爲了緩解她的緊張,徐述難得主動扯起了家常閒話。
“你難道不想瞧瞧這裏有什麼新鮮的玩意兒嗎?”
“我看那個做泥人的倒有意思。”
“那邊還有賣冰糖葫蘆的……”
他溫潤的嗓音說起這些來竟然分外動人,謝蓁的腦袋一點一點再擡了起來。
這會兒她覺得周圍好像也沒有誰在看自己了,這些人也只是普通的百姓而已,沒什麼可怕的。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謝蓁覺得那些泥人確實做的精巧。
她都有些眼熱了。
“去看看?”
徐述會意的問了一句。
“好。”
她淺淺一笑,點了點頭。
捏泥人的是一位老人,看着已經很大的年紀了,手卻非常靈巧,動作很快,一點也不拖沓。
“公子、夫人想要什麼樣的泥人?”
老人笑着問,他年歲大,見得也多,自然看得出這兩個人身份不一般,來這街上說不定就只是爲了尋個趣兒。
徐述向她點了點頭,意思是由她做主。
謝蓁看了又看,這些泥人雖然都很好,但是卻好像不是她想要的,一時之間倒有些難選。
老人看出了她的爲難,停下手中的活計,撫了撫白鬚,“要不然老朽照着二位的樣子新捏一對兒吧?”
“老朽捏泥人三十年了,這樣的活計做了沒有上萬,也有上千了。”
“貧苦人家沒那麼多講究,但很多新婚夫妻會讓老朽捏一對泥人求個好彩頭。”
這話一出,謝蓁靈動的雙眼頓時充滿了笑意,“好,那就麻煩您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