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王守仁,學那所謂的‘帝王心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到頭來,也沒學到什麼真本事。
回想起王守仁教他的東西,譬如《韓非子》、《孫子兵法》之類的,基本派不上用場。
直到今天,李承乾才發現,帝王心術並不是瞎扯淡。
而是一門...綜合了各種學科的大學問!
眼前的李二,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李承乾從程咬金他們口中,知道了魏徵的想法。
也知道,高密公主想用名聲,來給段綸換前途的心思。
可李二不知道!
然而,當他看完趙普的奏摺之後,嘴角的那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充分說明,他已經洞悉全局...
而且不光洞悉全局,還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
“高密公主縱容惡僕行兇,令宮中教習嬤嬤前往公主府斥責!”
就是因爲這句話,李承乾完全篤定,父皇看清了一切!
如果他不知曉其中的門道,鐵定是要維護高密公主的。
假設只是單純的縱僕行兇,最妥當的法子,應當是派劉瑾去公主府,將那僕役當場杖斃。
一來,維護了皇室的尊嚴,二來,也給了高密公主一些教訓,三來,給足了趙普面子。
現在他想都沒想,直接就派人去訓斥公主,說明他同意了魏徵的提議。
以管窺豹,以點蓋全,這腦子轉得,讓李承乾歎爲觀止。
“父皇英明!”
李二將書信重新放在李承乾手中。
“你親自送到掖庭局!”
李承乾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許。
掖庭局有一個職責,就是銷燬那些不需要存檔,或者涉及機密的奏摺。
這種事情,當然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
否則,便成了以後政敵攻訐趙普的證據!
“兒臣遵旨!”
李承乾感覺自己的頭皮有些發麻。
他本以爲,自己已經得到了足夠的成長。
可如今看來,跟真正的老狐狸相比,自己的火候,還差得遠...
越想越深的李承乾,慢慢往外走,以至於都沒有發覺,爲何李二要讓他去掖庭局,而不是專門管着掖庭局的劉瑾?
李承乾剛一走,下邊的人忽然全都站起來,齊齊跪倒在大殿中央!
連房玄齡等致仕之人,也跪了下來!
“臣等有罪!”
李二一臉的陰晴不定。
他老半天沒有說話,腰板不自覺的挺得筆直,目光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下邊的人不敢動彈。
又過了良久,李二長嘆一聲,苦笑道:“太子正在觀政,若是讓他看清朝中這點腌臢事,會是何等想法?”
“臣等有罪...”
李二擺了擺手,頗有些無力的說道:“都起來吧。”
衆人這才紛紛起身。
唯獨魏徵還跪在那裏,一動不動!
李二沒有管他,自顧自的說道:“朕從不信人性天定的說法,太子雖已成婚,卻終究年幼,讓他過早的知道一些事情,於他不利,於國大害...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所有人都在腹誹。
他們哪裏知道,太子跑到大明宮了。
李二幽幽的說道:“朕無比慶幸,當年將太子送到柳家,這些年來歷經諸多磨難,也算是開朗了許多,否則,長年養於深宮,沾染些婦人性情,未來不是剛愎自用,就是陰狠毒辣...諸卿也算是看着承乾長大的,不拿他當太子,只拿他當個普通的後輩看待,朕還要跟諸卿道聲謝...”
剛坐下的衆人,‘譁’得一下又全站起來了。
“微臣惶恐!”
自始至終,魏徵都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嚴格的說,他們都僭越了,而且,僭越得很過分!
聽起來,好像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實際上,這件事的性質很惡劣。
尤其是對於太子而言,性質尤爲惡劣!
這會讓他產生一種,朝中重臣的位置,可以用利益換取的想法。
李二是開國君主,在場也皆爲開疆之臣。
他們的心神無比堅定,即便用些下作手段也無所謂。
太子不同。
年幼是一方面,重要的是他如今正在觀政,學習以後如何當個好皇帝。
任何一點苗頭,未來都可能長成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
對於太子的教育,多小心都不爲過。
因爲,關乎到帝國的命運!
這正是李二動怒的原故。
也是羣臣直接就跪在地上認錯的因由。
同樣,也是魏徵這個‘罪魁禍首’,現在還跪在地上的來由。
大體上,魏徵並沒有做錯。
唯一錯的地方,只是恰好選了一個,李承乾在場的契機。
好在,他們的運氣很不錯。
才被長孫皇后勸諫過的李二,不打算跟他們置氣。
“魏卿。”
李二淡淡的說道。
魏徵擡起頭來,臉上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緊張,亦或者惶恐。
相反,他很平淡。
李二看了他一眼,道:“朕的大唐,沒有當半年宰相就下馬的說法,明年上元節後,你致仕吧。”
此言一出,魏徵的臉上,終於出現變化了!
不過,並不是緊張和慌張,而是...喜悅?
“老臣多謝陛下!”
他挺直了腰板,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或許,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真心實意的給李二扣頭。
戴胄看向魏徵的目光,從剛纔的憐憫,驟然變成了嫉妒...
這年頭,老臣在朝中不好混。
如果皇帝允許老臣們隨便致仕的話,估計朝廷瞬間能空一大半!
果然是帝心難測。
剛纔還雷霆萬鈞,現在反倒陽光普照了?
其他人心中,也各有想法。
程咬金等人看不上魏徵的做派,卻不得不佩服他的爲人。
知道皇帝有意‘放行’,倒是也挺爲魏徵感到高興的。
而房玄齡等人,則是一臉的諱莫如深。
明年讓魏徵致仕,也就是說,趙普進入三省之後...直接就成爲一把手?
高!
果然是高!
若趙普成了二把手或是三把手,就算不感激魏徵,心裏肯定也記着這份人情。
可如果成了一把手,則大大不同。
不愧是皇帝,一句話就把趙普欠魏徵的人情,拿到自己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