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末魏 >第四十四章父子之談
    是夜,渠縣縣衙署。

    “林太守只在渠縣待一日?明日就要回安陵城?”

    裴泫坐在榻上,向對面垂手站立的裴裘松問道。

    “是的,父親。林太守明日就會啓程回安陵城。”

    “今日你一直陪同在太守身邊,感覺如何?”

    婢女送來兩杯熱茶,默默侍立在一旁。

    裴泫確實身體一年不如一年,近些時候總覺得胸悶咳嗽,時好時壞,需要婢女時刻伺候拍撫着,但還沒有在林宇面前的那麼誇張。

    裴裘松想了一陣,回答道,“父親大人,孩兒以爲林太守其志不在小。”

    “哦?怎麼個不小法?你何以見得?”裴泫抿了口茶。

    “孩兒曾在京城見過林太守所著文章,其文有胸懷宇宙之志,俯仰天地之心,鍼砭時弊高屋建瓴,慮常人所不能慮,思常人所不能思。”

    裴裘松更進一步的向他解釋道,“林太守剛剛赴任安陵郡,就能開倉放銀糧,募兵強軍,收之以高餉,用之則必以死戰。古人云,無私者,蓋以天下爲私,無公者,蓋以一己爲公。林太守這是將安陵郡看成了自己手裏的‘天下’,所以才能如此的……大公無私。”

    裴泫嘆了口氣,又咳了起來,弓起身子,旁邊侍女急忙輕拍着他的背。

    “收之以高餉,用之以死戰。”

    片刻後,裴泫緩了過來,喃喃唸了兩聲裴裘松的話,半響又問道,“我聽說他將渠縣的五百青壯與郡兵編爲了一軍,光是士卒每月就有二兩銀子,一石米?”

    “是的,父親。林太守宣佈這消息的時候,孩兒就在他的身旁,他還對孩兒說,這筆開支就由郡府承擔。”

    “他雖說是京城名門之後,但哪裏來的這麼多銀糧?”

    “孩兒有所猜想,只是……不知對不對。”裴裘松猶豫的說道。

    “孩兒以爲,林太守……可能截留了安陵郡去年的歲賦……”

    裴泫呆住半響,然後臉上忽然綻放出微笑,“若是像你這樣說,那便說得通了。”

    “這要是被朝廷查出來,可是殺頭的罪過,林太守敢有這般膽識,恐怕……所圖不小。”

    裴裘松繼續說道,“如今滄州正亂,林太守若是銳意進取的話,恐怕下一步就不會是簡單的防禦滄州亂匪,而是……取而代之。”

    “一州都彈壓不住,一郡就可?”

    “滄州牧劉表是個十足的酒囊飯袋,將軍司馬虛更是隻知道中飽私囊,連喫敗仗,若是有賢明之主,亂匪旬日可平。”

    裴泫望着自己的兒子,目光中夾雜着慈愛和驕傲,“兒啊,你有鴻鵠之志,不該蝸居於此,爲父所做,皆是爲你啊。”

    裴裘松跪下,“孩兒當然理解父親的一片苦心,但孩兒以爲亂世將至,以孩兒之才,入仕不難,但卻需擇明主,否則,吾家大禍至矣。”

    裴泫長嘆一聲,“大魏兩百年天下……”

    旋即又問向裴裘松,“你以爲林宇此子如何?”

    “林太守年輕……年輕多壯志,但卻大謀無功,急功近利,孩兒以爲……還需再看……”

    裴裘松跪在地上,思考片刻才說道。

    “你覺得林宇此次會想徵辟你嗎?”

    “孩兒不知……”

    “若是徵辟,你會去嗎?”

    沉默一會,裴裘松道,“孩兒不敢隱瞞父親,父親年老多病,孩兒怕……”

    裴泫大笑,笑着笑着就咳嗽了,“咳咳,大丈夫豈有因老父老母而畏首畏尾的,你只管去,不必擔憂我。”

    裴裘松流淚叩首,“孩兒知曉。”

    “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你說說林宇以後會怎麼做?”

    裴裘松拭乾眼淚,沉聲道,“若是孩兒猜想不錯,今年林太守極可能會大幅降低民稅,以此收買人心,此後軍民同心,以作日後遙望滄州之資。”

    “擅自降稅,可是重罪。”

    “如今朝廷自顧不暇,南北各州兵禍不斷,前朝重地方而輕中樞之事又將捲土重來,孩兒以爲,不出一年,朝廷就將空有朝廷之名,而無遙控四方之實。”

    “朝廷數十萬大軍枕戈待旦,吾兒未免太過悲觀。”

    “父親久在渠縣,應知天下黎民疾苦,朝廷縱有百千萬大軍,也抵不過億萬百姓之洪流。”

    裴裘松補充說,“這是孩兒在京時從林太守文章中所得感悟,星火燎原,一夫作難而四方響應,正是如今大魏之局啊。”

    “明公,明公……”

    許德雲一臉慌張的推開門,見到父子兩人,臉色一愣,然後又急忙對裴泫說道,“明公,北方出大事了。”

    “出什麼事了?”

    “嘉秦關被攻陷了?”

    父子兩人一同問道。

    許德雲看向裴裘松,面露驚訝,“公子怎麼知道武衛軍在靈州大敗?”

    “我猜的。”

    許德雲點點頭,復向裴泫說道,“明公,在下在北方有些舊友,此次寫信前來告訴我,武衛軍在靈州大敗,武衛將軍蔣琰重傷,殘兵退守到嘉秦關,朝廷派出三萬禁衛軍星夜馳援嘉秦關。”

    “什麼?”裴泫站起來,大驚失色,“武衛軍天下聞名,怎麼數月不到就大敗於亂軍之手?”

    “在下之友只是提到了有前朝遺孤作亂,語焉不詳,在下也不得而知。”

    “我們怎麼都沒收到消息?”裴裘松問。

    “想來各州亂哄哄的一片,消息堵塞也很正常。”

    “我們是鄉野小城,消息延誤很正常,但林太守一定是早已得知此消息。對了,這是多久前的事?”

    裴裘松敏銳的察覺到這個問題。

    “應該是……十多日前的消息。”

    “無論朝廷能否將亂民抵禦在嘉秦關外,現在估計都沒有一年了……”

    裴裘松說得含糊,許德雲聽得也迷糊,但知道這是先前他們父子倆密談之事,沒有多問。

    武衛軍大敗,就算是裴泫也能感受到兒子所說的亂世正在逐步逼近。

    “朝廷下令勤王了嗎?”

    “這個……信中沒說,但估計就算是下令勤王,也鮮少有州郡能去救援……”

    “京師若破,天下大部分州郡恐怕都是傳檄可定……”裴裘松無意識的將話說出口。

    許德雲搖頭,“亂民來源繁多,天下各處都有打着不同旗號的亂匪,就算靈洛亂匪攻破京師,平定天下恐怕也要許多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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