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依稀的光亮,兩人找了殘碎的瓦片,順着鬆軟的泥土,一點點往下深挖。
傅泉原本站在一側喫着零食。小包裝零食沒多會喫乾淨後,他就開始湊近圍觀起溫榆沉的一步步動作。
熟悉的木盒出現的一瞬,傅泉甚至有些緊張。可看到木盒一側,精緻的鐵皮小盒,他卻愣住了。
“以前來這邊的時候,你就很喜歡這棵樹。後來試着挖了一下看到了你的祕密。”溫榆沉淡淡開口,他先伸出手將鐵皮盒子拿出放在一旁,這才小心地去拿年代感更久遠的小木盒,“沒有得到你的許可,我沒有打開看裏面的東西。只是也選了些東西一起埋了回去。”
傅泉怔怔看他,本以爲是自己準備了驚喜給對方,卻沒想到對方也準備了同樣的驚喜。
木盒裏是兩樣東西,末世來臨前傅泉準備好的表白信,以及末世的後期,通過積攢下來的所有晶核雕刻鍛造的一對戒指,戒指的內部用字母刻着兩個人名字的縮寫。
鐵盒打開,也是兩件東西。一對鑲鑽的定製戒指,時間久遠,鑽石很小,雕功卻很是精美;剩下的是一沓沓的紙張。
零碎而殘破的紙頁,被撕得粉碎後重新拼湊在一起。密密麻麻的文字交錯着,映在潦草的人物圖像上。僅僅殘留下一個抽象的輪廓。
一張張紙張,記錄了這個輪廓從最開始的潦草幾筆,逐漸一點點勾勒出畫中人的表情神態。仍然是抽象到不辯五官的畫作,卻一點點讓模糊的殘影形象生動起來。
一點點向着傅泉的方向靠攏。
印象中的溫榆沉,是不會畫畫的。哪怕學習與性格,再到末世後的異能都超人一等,也是連繪畫課裏簡筆畫勾勒的兒童圖形都無法臨摹出來的人。
什麼樣的情況下,一個連基本圖案都無法原封不動再現的人,會選擇用畫筆去記錄想要保留的記憶。
傅泉一張張翻看着,直到鐵盒的最下方,只有一張乾淨空白的紙,和一隻木質碳筆。
“最後離開前,我爲你畫張素描吧。”
溫榆沉拿過鐵盒底部的紙和筆,看上去放置了很久的鉛筆在紙張上仍能塗出清晰的痕跡。
傅泉點了點頭,坐直身體回眸看去:“好啊,你畫吧。”
心跳的速度猛然加快,連帶着血液流淌的速度。傅泉分不清這是來自任務完成,病毒變異的前兆,還是源於眼前人認真一筆筆在紙張上勾勒,眼睛卻未曾偏移。
換作以往,被這樣直白地注視着,傅泉早就移開了視線。可這一次他卻沒有挪開。
溫榆沉沙沙的筆觸與輕巧的電子音,不知是哪邊率先響起。
【檢測到任務完成,因世界限制,無法選擇留下。】
【在十秒後抽離小世界。】
傅泉應了聲,系統提示完成的聲音落下後,電子音沒有響起。
傅泉在心裏默唸着那轉瞬即逝的十秒,看着溫榆沉直直盯着他在紙上塗抹。四目相對之下,兩人的眼睛裏都只有彼此的樣貌。
在數到第八秒,傅泉這次垂眸看向那張紙張。
鉛筆塗畫的痕跡凌亂,抽象的幾根線條勉強有了人的輪廓,但也因爲主人後來的心不在焉,逐漸與傅泉的樣貌相去甚遠。
明明是這人提出要畫一張素描,但到底還是老樣子的畫工,依舊是不擅長於此。
“時間要到了。”傅泉輕聲開口。
在數過第九秒後,傅泉到底沒忍住傾身向前:“我會記住的。”
面對溫榆沉認真的紅色眼睛,傅泉猶豫了一下,念着心下僅剩一秒的時間,到底抿脣後退。卻還沒等他退開,便聽到紙筆落地的聲響。
腰側猛然出現的力道讓傅泉一個重心不穩下意識向前,那雙紅色的眼睛一閃而過,剩下的是在眼前放大的臉,與脣邊猛然的刺痛。
【0】
【倒計時結束,脫出小世界。】
“別忘了你說過的話。”
在細小的下意識掙扎漸漸消失,察覺到懷裏熟悉的感覺逐漸褪去。溫榆沉放開了“傅泉”。他重新彎下身,撿起地上的紙張,翻到沒有塗畫的另一面。
碳筆細緻而流暢地將人的樣貌勾勒出來,畫面中的青年執着冰刃,腳下是堆積如山的喪屍屍體。
不再是先前抽象的線條,溫榆沉一點點給畫面中的人加上陰影,回想着剛纔細細觀察的五官。他下筆很快,似乎生怕再慢一步就會逐漸忘記對方的全貌。
身旁安靜了一瞬的人“唔呀”地發出聲響,卻被一道紫色的電光輕巧的束縛住。在它小聲的嗚咽中,坐在樹下的人一點點塗抹着畫中人的眼睛,爲那一雙黑色的眼睛添上神韻。
白霧瀰漫的空間只持續了一瞬。
還沒等傅泉反應過來,詢問系統,眼前場景就驟然變化。
【宿主想要的結果。】
電子音簡短的說明後,一個殘破的實驗室的圖像漸漸在傅泉眼前展開。
畫面中是他熟悉的兩個人,韓漠與路天和。
只是情況卻又與之前在實驗室看到的不同。
手術檯上不再是失去意識的屍體,被迫綁在手術檯上的路天和被堵住了嘴,只能嗚嗚地勉力發出聲音,掙扎着。
站在一旁的韓漠卻完全沒有體貼的打算,只是驚歎地看着手下的傑作——在他割去的皮肉下,很快伴着柔和的光亮又生出新鮮的血肉。
躺在手術檯上的路天和身形瘦弱,面色青黃。
考慮到他的異能可以長久的作爲實驗素材,韓漠本來沒打算在食物上剋扣。但在長期奔波流轉,不被各個基地接受之後,韓漠發現路天和哪怕只進行少量的進食,他的異能也足以維持他的生命讓他不死。
“我還有機會的。之前的異能藥水雖然沒有成功,但是它是有效果的。一定只是差了某一步。但是高階治癒系異能一定可以幫助我完善實驗。你不是說你是真的在乎我,希望看到我成功嗎?那就不要死,堅持下去,總有一天我的實驗能夠成功,我會再將你放出。”
丟了眼鏡,也不再在乎儀表的韓漠心中只有他的實驗,已然瘋狂。
被束縛在手術檯上的路天和嗚咽掙扎的力度漸漸變小,面色也漸漸轉爲灰敗。
韓漠沒有任何異能,身爲異能者的路天和想要赴死,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夠攔下。可任務的說明清清楚楚,幫扶的對象的逝去,會讓他失去所有的能量。哪怕只有萬一的希望,他也只能支撐堅持着,等待可能不存在的轉機。
傅泉看着眼前畫面,手術檯上的人因着異能,身形完好。其實看不出韓漠對他使用瞭如何手段。但是其中的摧殘和折磨光看路天和的神情就能猜出大概。
以韓漠的瘋狂,這種折磨可能只有他的死亡才能終結。路天和無疑也在等待着這個解脫。
前世搶佔他的身體,一心想要幫助韓漠的人,最終因爲韓漠的私心遭到反噬,罪有應得。本該算得上是大仇得報,可看着那張手術檯,傅泉卻怎麼也提不起精神。
傅泉下意識摸了摸破碎的嘴角,溫榆沉咬破的力度很重,破開的傷口幾乎滲出鮮血。刺痛感依然強烈,僅是輕微的碰觸,就讓傅泉一個皺眉。
可即使是這樣的傷口,用不了多久也終究會癒合,最終消失。
“這次你沒有直接抽掉我的記憶。”傅泉在心裏詢問着系統。
眼前的畫面漸漸散去,重新退回白霧的狀態。有着先前不太愉快的交談,哪怕系統不回答,傅泉也不會意外。
但很快電子音的迴應就從旁響起:【就算我不抽取,宿主自己願意帶着記憶去往下一個世界嗎?】
傅泉沒有回答,而是問道:“如果世界都是虛擬的,還有再見的可能嗎?”
【虛擬的世界之外,也會有真實。宿主應該相信自己的選擇。】
【是否要抽出記憶。是否開啓小世界。】
“那就開啓新世界吧。走過所有的虛擬世界,達到真實的時候,我能取回所有過去的記憶嗎?”
【可以的,宿主。】
“那就將上個世界的記憶封存吧。”
【小世界開啓。】
*
山林間,草木蔥蘢翠鬱。
來往的學生們將一個個帳篷紮好,打開各自的光腦,查看教學指令。
視頻對接的另一方是莫蘭軍校的主機,就這一次的入學終測,講解評分標註與細則。
自星際聯邦成立以來,作爲星際院校之首的莫蘭軍校每一年招生的最終考覈都會採取這種形式,從未有過差錯。
可這一次,當學生們打開各自的光腦,看到的卻不是他們剛熟悉幾日的霍頓導師。而是一段清晰的錄像。
法蘭斯帝國的國旗迎風招展,旗面上的異獸圖騰順着吹來的風擺動,鮮活萬分。
旗幟下,兩個英俊挺拔的青年站在榮譽殿的高臺之上,墨綠色的軍裝襯得他們精神抖擻。
臺下無數的觀衆吶喊着他們的名字。
一衆聲音高喊着“席縉將軍”。
一衆聲音喊着“傅泉副將”。
法蘭斯的皇在吶喊聲中,將兩枚金屬的胸針別在兩人胸口。
別針上的六芒星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