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滿足於現狀嗎?”

    “你對你的身世沒有一點好奇嗎?”

    面對突然出現的季斯佟,傅泉起初還有些憎惡,陰暗負面的情緒止不住上涌。可隨着這人一句句接連的逼問,小世界任人魚肉的無力感不再有,傅泉反而有些驚訝於一直以來自己想到對付的人,也不過如此的感覺。

    這天勘探所的工作不忙,需要交給白老的最後一筆訂單也確定完成,聯邦派人拿了材料還需要檢驗第一批的成果,出了結果才能決定是否長期合作。

    匿名郵件的另一方在數封郵件的轟炸後,這才表明身份,約傅泉見上一面,說是能告訴傅泉他想知道的一切。

    想到小世界裏那些不愉快的過往,以及郵件裏咄咄逼人的語氣,傅泉覺得有些好笑。哪怕起初身不由己,可傅泉分明記得重來的每一個世界,對方都沒有獲得什麼好下場。哪怕自己的手段在他看來甚至有些溫柔,但面對這樣一個不知名姓,不知來處的鬼魂,傅泉清晰記得自己每世都好好算計了一番,確保對方能安穩的在新身體裏度過“完整”的一生。

    眼下再次接到對方趾高氣揚的郵件,傅泉本來沒有理會的打算。可看到最後署名的季斯佟三個字,傅泉改變了主意。

    如果他沒有記錯。在星際文明時代,整合各大文明的過程中,古代華國的幾個世族大家貢獻了大部分力量,也因此有那麼幾個姓氏身份尊榮,逐漸成爲某些豪門的標誌。一如皇室,以及部分公侯。

    唯一的公爵府正是季氏的宗族,“斯”又恰好是這代年輕一輩的標準。

    因此,傅泉最後仍是在約定的時間到達了指定的咖啡館落座。對方表明身份的郵件成爲了進入包間的通行證。一路上,有服務人員前來接送和引路,期間沒有其他交流。

    傅泉也觀察過這家帝都咖啡店來往的客人,大多是高高在上的姿態,想來估計也是個個身價不凡。光是身上的布料,有幾件傅泉隱約覺得是當季的高奢新款。白老曾說要挑件作爲禮物贈予,可當時他看了一眼衣服邊上的價碼標牌,最後也沒同意。

    感嘆着不愧是“公爵府少爺”挑選的環境,傅泉跟着引路的人一同走進了包間。

    他不知道的是,隨着包間門關上,不久前被傅泉評價爲非富即貴的人皆停下了腳步,驚疑不定地看着關閉的房門。

    服務生們安靜地隨着貴客的駐足而站定,安靜地走到不遠處的牆邊等待。

    貴客們則是三兩相識的聚在一起,禁不住輕聲地討論起來。

    “你們有看到剛纔進公爵府包間的那個人嗎?他手腕上的那塊腕錶,如果我沒看錯,好像是復古限定款。”

    “加上皇室一共只有六支的那款?”

    “就是那款,不僅如此,他身上的衣服好像也是手工定製的。看上去樣式普通,但是那款材質如果我沒記錯,是新款的稀有布紡。大部分的布料都被皇室收購了,剩餘的都在黑市,製作還需要專人排隊定製。就是公爵府財大氣粗,定製也要排在皇室的後面。”

    “我可是聽說,除了皇室的名額之外,一年只剩下不到二十個名額。難道那位就是公爵府的小少爺?”

    “也有可能是公爵府的客人。”

    討論的聲音很快散去。到底是爲了各自的應酬而來,人羣在驚訝間議論了兩句,同身邊跟隨的服務生吩咐了幾句便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包間。

    關於這位新面孔權貴的消息在上層圈子裏小範圍的流傳了起來。

    進入包間的傅泉卻不知道這些。他看着空無一人的包間,又覈對了一眼腕錶上的時間,眼中閃過一絲嘲意。

    下一刻,包間一面的白色牆壁上卻是突然投下一道投影。穿着白色禮服的季斯佟坐在鋪就軟墊的躺椅上,手裏的瓷杯冒着騰騰熱氣。他捏住杯託將其擡起,又拿起茶杯輕抿了一口,這才微笑着看向房間裏的傅泉。

    “家裏長輩關心,一時走不開。還望傅先生見諒。”

    傅泉看着對方過分蒼白的臉與透着高傲的淺灰色的眼睛,瞬間對應上了當初溫氏塗居鬧事的瘦弱青年人。

    對方的視線虛虛落在一處,隨即臉上笑容一僵。視線梭巡着房間,最後停留在餐桌邊正在擺盤的服務生身上,聲音微冷:“你沒有將人帶來嗎?”

    服務生拿着餐盤的手一頓,怔怔地看向傅泉又看向投影屏的方向。還是傅泉明白了大概,出聲解圍:“我已經到了。”

    他摸了摸手腕上顧從景新送的腕錶,錶帶是白老最後挑選的合作禮物,說是與錶盤更搭,現在想想,以對方的身份,恐怕送來的東西也不簡單。

    圖像中的人臉上的從容波動了一瞬,視線茫然的四處掃視,最後被主人強行定格在桌上餐盤前方:“你到了……?”

    傅泉點了點頭,將對方不自覺陰沉的臉色收入眼底,卻沒有給他解釋的打算:“你找我是想說什麼?我們似乎不是好到能出來閒聊的關係吧。”

    服務生將菜品和餐具逐個擺放好就趕忙盯着季斯佟冰冷的眼光出了房間,留下視頻另一端的季斯佟端着紅茶神情僵硬,原先營造出的舒適閒暇氛圍盡掃一空。那古怪的反應甚至引來他身後處理花壇盆栽的園丁,關切的話語還沒到嘴邊,對上季斯佟攥得發白的手和不悅的氣場,園丁趕忙小步走遠。

    季斯佟不說話,傅泉也不在乎。乾淨的房間裏除了投影出的圖像,細緻的茶點,明亮溫暖的燈光。環境很好,糕點的味道也很不錯,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隨手點開終端搜索起店鋪的相關信息、記錄了幾個口味獨特的點心。

    就在傅泉以爲季斯佟不會開口時,圖像另一端的人才穩定下情緒。彷彿經過了某種自我說服,又掩去了眼底的焦慮,擺出自信的神態:“也是,你能活下來都很不容易了,恐怕也不是能見得了人的狀態吧。”

    傅泉被他的話說得一愣,手邊的茶杯和甜點也放了放,看向圖像裏的季斯佟。

    “畢竟,活着被親生父母捐贈身體分離靈魂,可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體驗。雖然我只是公爵府的養子,但是父親和母親對你的性命可是不屑一顧,他們真正關心的也只有我。哪怕知道提供的素材是親子,也還是同意了。”

    “或許你還不如永久的停留在精神力搭建的世界,畢竟屬於你的現實可是生養的父母都不在意的可悲一生。”

    “忘了說,你的養父母,也就是你以爲的父母,也是爲了給我這個親生兒子提供健康的身體,將你遠在下等星球的精神數據提供給了我哦。不得不說,我現在能好好地坐在這裏,還是多虧了你。”

    季斯佟的眼中閃過一絲瘋狂之意,哪怕有意掩飾,笑容裏的倨傲和自得也使那張蒼白瘦弱的臉顯得猙獰,他本人卻並不自知,仍是笑着等待着傅泉的反應。

    傅泉也沒有讓他失望。

    空蕩蕩的房間裏,茶杯被打翻在底。濺落的水花顯出主人的慌亂。低啞卻清晰的聲音緩緩從屏幕的另一端傳來:“什麼意思?”

    季斯佟笑着站起身,將紅茶放在一邊,緩緩在鏡頭面前走動起來:“簡單來說,你的親生父母和養父母都放棄了你,選擇了更優秀的我。感謝你的身體,我用着很好。”

    房間裏,傅泉卻沒有功夫理會畫面中的瘋子,定定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現,自然地坐在他對面的顧從景。

    從房間門推開,到聽完季斯佟的話順手打翻茶杯,一系列動作顧從景做的是行雲流水。從畫面裏的人還沉醉在自己的演講中來看,錶帶上的特殊材質,恐怕這人身上也有一份。

    圖像中的季斯佟在走動着試圖刺激他眼中“付出了身體”作爲代價的公爵府真少爺,蒼白瘦弱的身體實則已經隨着他的一步步走動而顯得有些難以支撐,就連畫面後方的僕人們也有些擔憂,卻終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攙扶。

    傅泉又看了看自己手,雖說也是太久不見陽光顯得過分白皙,可其下血管清晰。晨起梳理時,也見過鏡子裏略顯單薄卻並不瘦弱的身體,工作路上的來回輾轉也不覺疲累。硬是要與圖像裏顯擺新身體的季斯佟比,倒也是他佔了上風。

    更不用提他的原裝身體自己清楚,壓根沒有換芯這一回事。

    傅泉想着,將視線投向了鎮定坐在一側,時不時偷瞥他反應的顧從景。看着對方一陣輕咳,打開了個人終端示意着。

    傅泉點頭表示瞭然,果然打開終端就看見了對方的信息。他也不再去看錯將顧從景的聲音誤以爲是傅泉的季斯佟又一輪新的惡語嘲諷。

    盡數屏蔽了那些“愛我”“更愛我”“你的身體歸我”的信息,專注到終端的消息上。

    【抱歉,之前沒有告訴你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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