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六朝漢臣 >第二十七章:孤獨的不屈者們
    在高密縣博弈的同時。

    遙遠的漠北。

    有一羣早就被遺忘的人,正在謀劃一場關於民族生死存亡的博弈。

    此時已至十一月中旬,當地入冬已久。

    因爲靠近西伯利亞,狂風暴雪是家常便飯。

    大約在北緯47°,東經97°的位置。

    羣山背風坡的山麓地帶。

    一位披着羊絨外衣、披髮左衽、手持一根光禿禿節杖、腳穿兩雙破爛步履的中年人,正側身頂着刺骨寒風,驅趕着幾十只小羊。

    因爲常年風吹日曬,中年人的頭髮相當蓬鬆,宛如一個鳥窩。

    他皮膚乾燥得很嚴重,已經出現了破裂的情況,再加上冬日氣溫低,還囊括着皸裂。

    一條條溝壑般的皺紋,縱橫在他幹黃瘦弱的臉上,使他看起來,更像是一位四五十歲的老人。

    在中年人的身旁,一位同樣衣衫破爛、面色枯黃的青年緊緊的跟着。

    青年鼻樑很高,頭髮顏色偏向棕色,和漢人的樣貌相差很多。

    他先是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跟隨的匈奴士兵之後,趕緊對着中年人說道:“張公,屬下探查過了,兩個月之後,會有一批西域獻給單于的馬種從此地經過。押送馬匹的人大約有五十多人,都是匈奴士兵!”

    張騫停下腳步,身體一顫。

    他任由羊羣向遠方奔跑,

    轉過身,雙目滄桑,聲音沙啞,凝視青年。

    “堂邑父,此消息從何得來?”

    雖然已經在匈奴逗留七年又餘,但是堂邑父時時刻刻記得大漢禮節。

    於是,拱手作揖,道:“回張公,君在匈奴七載誓死不屈之氣節,感動了很多人。知君早有離意,一名被俘虜大漢降兵託人轉告。其還稱,將士們雖然身在匈奴,然心依舊在漢。”

    張騫痛苦閉上了眼睛,兩行熱淚從眼角滑落。

    他輕輕呢喃,“大漢降兵嗎……不……他們早就不是漢人了,應該稱他們匈奴人。真正的大漢士兵,絕對不會投降!”

    作爲一名大漢官僚,他有自己的驕傲!

    投降之人,絕非漢臣!

    正是這個念頭,使得他無時無刻不在想逃離匈奴,進入西域之事。

    張騫悲哀地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扭頭,盯着堂邑父的眼睛,沉聲問道:“當初與我等一同出使的幾百人,如今,還剩下多少?”

    “回張公,吾等離開長安之時,共有四百八十三人相隨。”

    “在大漠與匈奴士兵遭遇後,損失約兩百四十六人。”

    “被匈奴扣押之後,娶妻生子者約一百一十三人,不幸病死者約五十一人。”

    堂邑父輕聲背誦具體的數據。

    “願意與吾等謀事,逃離匈奴者,有多少人?”

    “回張公,除不知所蹤者,願意追隨者一共一百二十一人!除了娶妻生子人羣中有六十五名不願意離去之外,其他人,都願意隨君謀事!”

    張騫看着南方,驚訝的呢喃,“竟然六十五人不願意離開?難道他們忘了自己的使命了嗎?”

    “張公,因爲他們心中對匈奴妻兒懷有感情,纔不忍心離開。不過,他們都聲稱,願意隨君搶奪馬匹,只是,最終還是要留在匈奴。”

    “既然他們沒有離去之心,那就任他們去吧!”

    張騫的右手用力地握着節杖,在地上敲打了幾下。

    “至於搶奪馬匹之事,他們不需要參與!匈奴人無情無義,對待漢人如豺狼對待雞鴨豚兔。若是他們參與,事成之後,勢必會被牽連。爲了他們的妻兒,汝回去之後,轉告他們,按兵不動即可!”

    堂邑父有些擔憂,“可是……僅憑吾等,是不是……人數……”

    張騫輕蔑一笑,冷哼一聲,“哼,吾等皆大漢臣民,爲何要懼怕匈奴?若不是爲了完成漢公交代的出使西域的任務,吾在七年前,就已經戰死在大漠了!”

    他與這位忠誠的手下對視,反問道:“死,可怕嗎?”

    堂邑父咬咬牙,沉聲道:“可是多一個人,吾等就多一成把握……”

    “不,君錯了,有時候,人多並不一定是好事。”張騫搖搖頭,“如果有人不追隨吾等,而是留在匈奴,那麼,那些拋妻棄兒、誓死相隨之兄弟,有好戰之心!原因無他,妻兒有人照顧!若是無人留在匈奴,那麼,妻兒爲後顧之憂,大事難成!”

    堂邑父恍然大悟,面帶喜色,“原來如此!張公當真足智多謀,也怪不得單于會派大量的匈奴士兵監視方圓百里。漢家貴種,果然名不虛傳。”

    “哈哈哈,堂邑父,吾出身並不好,不算漢家貴種。真正的貴種,乃高祖之後、留侯之後、絳侯之後!”

    一提起這些充滿了傳聞故事的人物,張騫立刻紅光滿面,容光煥發,彷彿是在炫耀自己似的。

    “若是淮陰侯、留侯、降侯、條侯尚在,大漢安能三載前,才正式對匈奴宣戰?若是這些人物尚在,龍城早就被擊破,單于早就南服長安!”

    “張公,匈奴常年盤踞在漠北,想要徹底收復,並不輕鬆。雖然大漢已經對匈奴宣戰,但是,依屬下之見,沒有大月氏幫助,很難徹底戰勝。”

    張騫感慨萬分,道:“是啊,所以時隔七年,吾依舊不敢忘記陛下交代之事!若是可能,吾願意以性命作爲代價,令漢公之意,抵達大月氏!”

    看着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在視線中的羊羣,張騫和堂邑父開始快步追趕,他們的呼吸也漸漸地紊亂。

    “堂邑父,兩個月之後,當爲春季。屆時,按照匈奴人的意思,吾等需要上山放牧。吾認爲,最好的動手機會,就是在上山之前的交接時期。”

    “汝離開之後,告訴願意追隨的兄弟,讓他們準備好充足的水、充足的食物……哦,最好是羊肉!讓被迫爲匈奴牧羊之人,想方設法宰殺部分羊羔,將其肉曬乾之後,作爲糧食!”

    張騫將考慮的事情全盤托出,“匈奴區域很廣,若是吾等逃跑,不僅僅是離開單于庭,更要穿過屈射、蒲類等地,纔可進入西域。”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大月氏西行之地無人知曉,吾等要做好斷糧、斷水之準備。甚至,必須要有誓死一戰之決心!”

    堂邑父聲音朗朗,意志堅定,“張公放心!吾等已經謀劃了這麼久,自然要抱着拼死一戰的心,如果不然,焉能稱爲漢臣?”

    他聲音慷鏘有力,“爲了行動,很多兄弟已經在悄悄地製作弓箭、刀劍,只求護送張公殺出匈奴!”

    張騫坦然一笑,“這七年的時間,苦了兄弟們了。待完成任務,返回長安,吾定會親自上書陛下,陳述君等忠義之事!諸君妻兒、父母,亦當同榮!屆時,榮華富貴,不再是夢!”

    堂邑父謙虛地說道:“張公言重了,爲陛下做事,本就是無上之榮耀!至於榮華富貴,只是外物罷了。”

    “嗯。”張騫滿意地點點頭,“既然時間基本上定下了,吾等現在要做的,應該是令匈奴放鬆警惕!只要匈奴警惕性越低,吾等逃跑的成功率就越大!”

    “傳吾命令,所有人一如往常,不要表現得太過明顯。即便是妻兒,也隱瞞不說。”

    “諾!”堂邑父拱手。

    “爲防止匈奴人察覺,汝接下來的兩個月,不要再來找吾了,事多必失,還是小心謹慎爲妙。”張騫特意囑咐道。

    “張公,那您的食物、衣裳要怎麼辦啊。”

    “這個不需要擔心,吾一個月前,曾向公主祈求材料,以求修復漢節。前幾天,軍臣單于已經派人給吾回覆,其稱可!按照公主這七年來的行事作風,她一定會趁此機會,賜予吾些許糧食。吾和妻兒省喫儉用,可以度過這個寒冬!”

    堂邑父對這位用來和親的宗親公主感到痛惜,情不自禁地感嘆道:“唉,苦了公主了。嫁入匈奴十年,受到的苦難一定很多。”

    張騫朗聲道:“正是因爲如此,吾等更應該聯繫大月氏,早日消滅匈奴,接公主回家!蠻夷之地,焉能配得上吾大漢公主?!”

    堂邑父面色凝重,沉聲道:“張公,還有一件事,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君儘管說!若是涉及到逃離計劃,必須闡明!這次逃離,吾等可是把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絕不能有半分馬虎!”

    堂邑父低下頭,不敢與張騫對視,“是這樣的,吾等在匈奴七載,他們雖然是蠻夷之衆,但是對衆兄弟卻有恩惠。離去之時,是否要殺戮匈奴士兵?”

    “吾漢人一向講究報恩,匈奴人留兄弟們一命,這份恩情自然不能忘。但是,匈奴士兵皆爲殺戮之人,在其手下喪生的漢人亦不在少數。”

    張騫眼中閃過一絲寒芒,沉吟半晌,道:“這樣吧,兩個月後,搶奪馬匹之時,讓兄弟們將匈奴士兵的右腿砍傷,使之無法上馬作戰!”

    “衆所周知,匈奴之內弱肉強食,弱者幾乎沒有資源。士兵只要腿部受傷,便無法上馬作戰,在災荒發生的時候,他們必定最先死亡。吾等不方便殺他們,那就讓匈奴人,殺戮匈奴人吧!”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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