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鵝毛積雪未曾融化。
在東郡通往濟南的馳道旁,流民三五成羣,在溼漉低矮的草叢中躺着。
流民面色枯黃,渾身襤褸,身覆污垢,指甲下藏匿着黑乎乎的淤泥,身上的皮膚已經變得黝黑。
絕望!
無助!
死氣!
…
世間一切消極的情緒,都掛在了他們的臉上。
一個穿着單薄麻布衣,小臉、小手通紅,眼眶發紅,大約六、七歲的小女孩跪在地上,對身旁奄奄一息的男人哀鳴,“阿父,阿母出去找食物好多天了,什麼時候能回來?我餓…”
趙程艱難地擡起左手。
手臂一顫一顫的,撫摸着趙小小的腦袋。
咧開着乾裂的嘴脣,強顏歡笑,“娃兒…包袱…裏面,還有一把粟米…去打開…吃了…就不餓了。”
趙小小聽從父親的話,鑽進趙程胳肢窩的位置。
把通紅髮抖小手,伸進其身下的包袱中。
油桃一般大小的小手,在包袱裏面摸索了一陣子。
不一會兒,一把發乾的粟米被她掏了出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粟米剛被抓出來,就被周圍如狼似虎的流民盯上了!
突然,有一個青年人猛地指着趙小小,高呼,
“是喫的!那裏有喫的!”
這道聲音猶如撕裂長空的咆哮,又像是發起進攻的號角聲。
“唰!唰!唰!”
數不清的饑民猛地把頭扭過來,注視着那一把粟米!
他們的雙眸,都冒着血色的紅光。
“咕咚。”
“咕~”
無數嚥唾沫的聲音,從他們的嘴裏發出來。
見到食物之後,他們的口腔開始快速分泌口水,宛若泉涌。
忽然。
“咣!”的一聲。
一個面色發黑,皮膚粗糙,頭髮蓬亂的壯漢按捺不住內心的誘惑,站了起來。
他的嘴裏流着口水,鼻子喘着粗氣,身軀激動的來回顫抖。
拽着一塊沾滿泥土、爛的不成樣子的破包袱,像一隻發狂的公牛,邁着虛弱的腳步,踉踉蹌蹌的朝着趙小小走來。
六米!
五米!
…
三米!
兩米!
一米!
壯漢來到趙小小面前,停下腳步,其雄壯的身軀把她眼前的陽光全部擋住。
其眼中的紅光,越發耀眼奪目,整個人也變得愈發黑暗。
他伸出粗大的左手掌。
粗獷低吼的聲音,從的嘴裏發出來。
咆哮:“拿來!快點!”
趙小小在壯漢影子地籠罩下,瑟瑟發抖。
兩根比甘蔗還要細的小腿驀地一軟,嚇得癱坐在地,開始嚎啕大哭。
“哇哇嗚嗚嗚……”
在恐慌中,她手中的粟米撒了將近一半。
趙程躺在地上,見女兒被人欺負,頓時急了。
他拖着風燭殘年的身軀,艱難地半坐起來,指着壯漢,裝出一副兇狠的模樣,“你要…你要幹什麼…”
說罷,他一把抓住趙小小柔軟的小手。
猛地一捏。
“啊!”
在趙小小的尖叫聲中,把這一小把粟米搶了過來。
他二話不說,直接退填進嘴裏。
黃中帶黑的牙齒不斷咀嚼。
堅硬的粟米在半嚼不爛的情況下,被他咽肚子。
這還不算完。
他的眼睛,又盯上了剛纔取出粟米的包袱。
眼中紅光不減。
壯漢嚥了一口唾沫。
“咕~”
“趕緊把粟米拿出來!”
“你…在做夢!”
壯漢指着哭泣不停的趙小小,威脅趙程,“趕緊!否則,我就把她吃了!”
“你別欺人太甚!”
“呵!不信?”
壯漢被餓瘋了,腦海裏只有“喫”這一個字。
他伸出大手,一把提起趙小小,張開黏着口水的嘴巴。
再次惡狠狠的威脅,“快點拿出來!”
“別!把我女兒放下!我給!”
趙程閉上眼睛,痛苦的交出背後沾着猩紅色血跡的包袱。
壯漢虛弱得頭昏眼花。
接過包袱之後,只是哼哼一聲,“算你識相!”
隨手一丟。
“咣咚。”
趙小小被他丟在地上。
隨後,便迫不及待地坐在地上,懷着激動的心情,顫巍巍地打開手中的包袱。
乍然,
周圍流民的目光,都聚集在壯漢身上。
準確地說集中在他手裏的包袱上。
自從居無定所,吃了上頓沒下頓之後,他們都認清了一個規則——弱肉強食。
皇帝不下令救濟百姓。
郡守不下令救濟百姓。
縣令不下令救濟百姓。
…
在沒人救濟的情況下,只有搶、奪,做出一切違背倫理道德的事情,才能活下來。
…
壯漢的大手拎着包袱的小角,把這個沾着猩紅色血跡的包袱,一層又一層的打開。
不一會兒,最後一層包袱被他打開了,裏面的東西,出現在他的眼前。
在包袱內,有一件破舊的女性衣服、三分之一茶杯量的粟米、以及一根乾瘦發黑,早就分辨不出模樣的腿骨肉。
壯漢也不嫌髒。
快速打開自己腰間的綠色竹筒。
猛地灌了一口渾濁的水。
他用猙獰的面龐、兇狠的目光瞅着周圍其他虎視眈眈的流民,發出幾聲惡毒的咆哮,“惡惡惡!”
這是強者喫東西時候的警告。
隨後,一把抓起那根黑色的腿骨肉,張大嘴巴,吃了起來。
“撕拉!”
乾硬的肉在他嘴裏變得格外柔軟。
隨便一撕,便是一條纖細的肉乾。
“啊猛!”
他一邊喫,一邊吧唧着嘴。
發出暢快的聲音。
兇狠的臉色,也被笑容覆蓋了。
一口肉,一小撮米。
有點噎就再喝一口昨夜在竹筒中積攢的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