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匡在孔安國的帶領下,進入了一個大門朝南的寬敞院落。
院落長約二十步,寬約十五步。
差不多和籃球場一樣大。
與分飯之地相同,這裏沒有擺放案几,也沒有擺放草蓆。
院子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上,覆蓋着大量沙塵,連野草都不見半根。
司匡扭頭一瞥,向西望去。
只見牆根堆着十來根已經去除樹皮的粗大木頭。
木頭的旁邊,還掛着一塊牌子。
上書:“切勿靠近”。
牌子下,則擺放着十餘件銀白色的木工器械。
大到鐵鋸,小到刻刀,應有盡有。
司匡將右手搭在左手手腕,雙臂自然下垂。
凝視牌子。
感慨一句,“吾原本以爲稷下墨家,都是齊墨子弟。沒想到,竟然還有人在行秦墨之事。”
“公有所不知,自獨尊儒術之後,秦墨爲了尋求一線生機,一夜之間派遣數位弟子出關,入稷下,伺機而動。”
孔安國咧着嘴,笑嘻嘻的,指着牆角的木頭,聲音平淡,略帶嘲諷:
“昔年嬴政爲尋求長生,集天下之力,命秦墨打造巨船——蜃樓,後派徐福攜帶童男童女三千,乘蜃樓出海,以尋長生。”
“當今陛下,雖無嬴政之行,卻有嬴政之心,其亦想長生。自李少君不明不白失蹤後,其追求長生之心愈來愈烈。”
“吾聽聞,秦墨這羣弟子,正在研究造船之法。試圖再造蜃樓,尋得陛下支持,達到傳承百年的目的。”
“這堆木頭,恐怕就是秦墨弟子,做小型蜃樓之用。”
司匡眯着眼睛,盯着牆角那一根根躺在地上的木頭,也笑了。
搖搖頭,沉聲。
“長生之法……世間哪有長生之法?彭祖八百年,恐怕只是杜撰罷了。陛下有心追求長生,倒不如,派人仔細研究北平侯的長壽之法。”
“是極!”孔安國點點頭,很是認同,“若是蜃樓能尋得長生,嬴政又怎麼會在巡遊的道路上死亡?依我看,有空造船,倒不如完善《墨經》。”
“讓他們先造着吧。”司匡嘴角微微一揚,眼中掠過一絲笑意,“日後會用得上的。”
雖然蜃樓不能尋求長生,但是,可以尋求高產作物。
只要衛青帶人打通通往白令海峽的路,憑藉現在的造船技術,未嘗不可進入美洲。
太平洋不容易跨越,白令海峽還不容易嗎?
土豆、玉蜀黍……可都是好東西。
只要得到一種,就能輕而易舉地緩解漢武時期經常爆發的自然災難,達到防止農民暴動的目的。
農民這個羣體,老實本分,反抗之心並不強。
對於他們而言,只要有一口喫的,能活下去就行。
縱觀歷史,農民喫不飽,進而爆發大規模起義的原因,無非就兩個。
第一:繁重的徭役,例如秦末。
第二:天災,尤其是小冰河期帶來的減產。
殷商末期到西周初年是第一次小冰河期——西周革命,殷商滅亡。
東漢末年、三國、西晉是第二次小冰河期——黃巾起義,東漢瓦解,三國鼎立。
明末清初是第四次小冰河期,農民起義——明朝滅亡,滿清入主中原。
喫不飽的農民是相當可怕的。
動輒就可以令王朝更替。
若不是文景遺澤,令百姓心懷期望;若不是劉徹後期改變了策略,以輪臺罪己的方式,停止了長達幾十年的戰爭……
恐怕,漢武死後,也會爆發農民起義。
“呼。”司匡長呼一口氣。
爲了徹底驅逐匈奴。
高產作物,勢在必得!
必須和秦墨合作。
作出決定之後,將注意力從那堆光不溜秋的木頭上移開。
重新注視着院子凹凸不平的地面。
不遠處,似乎用木炭畫着什麼東西。
他試圖看清楚地面的畫,不由得向前走了幾步。
孔安國快步跟上。
二人前行六、七步,到達了目標所在之地。
地面上的圖案,映入眼眸。
圓、正方形、矩形、三角形。
四個基本圖形聚集在一起,相互間隔不過一寸。
在圖形的下方,還用黑漆漆的炭屑,標註了這些圖案的邊長。
“沒想到竟然是幾何問題……”司匡彎着腰,指着地面,看着身旁的孔安國,哈哈一笑,“孔兄,這想必就是今日的授課內容了吧?”
“嗯。根據安排,在墨家學習的流民孩童,早上學習來自楚墨的防身之法,其餘時間,則學習《墨經》中記載的算術之道。”
孔安國瞅着地面上的四個圖形,嘟囔着嘴,呼出一口氣。
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是,還是直截了當地說道:“雖然數乃儒家六藝之一,但我儒家不得不承認,在這方面,墨家走在了諸子百家前列。”
“孔兄不必灰心喪氣。別忘了,墨翟,出自儒。”
“哈哈,也對!”
經這麼一提醒,孔安國的心情頓時好多了,臉上重新掛着濃厚的笑容。
《墨經》再厲害又如何?
還不是我儒家曾經的弟子創立的?
稍微遞推一步,可以把這本數學經典的創作功勞,分給儒家一份嘛。
畢竟,墨翟最初的數學知識,來自儒家。
漸漸的,孔安國凝聚在地面幾何圖形上的目光,也變得溫柔起來。
多麼美妙的圖形啊!
在其自娛之際。
司匡用右手食指撫摸着下顎,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皺着眉頭,沉吟半晌。
開口了。
“孔兄,吾有一個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幾何問題,一直以來,都是我漢家數學大家孜孜追求的。令流民孩童研究幾何,無可厚非。甚至,應該心懷感激。只是……吾有一個疑問。”
他語氣微微一頓,提出了質疑。
“這羣孩童能看懂幾何嗎?換而言之,他們數字都不懂,直接傳授幾何,未免有所不妥吧。”
讓一羣“走路”都沒學會的孩童“跑”,有點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