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天氣晴朗,微風。
兩匹油光水滑的棗騮馬邁着優雅的小方步,穩穩地拉着車廂,駛至稷下學裏。
車廂前掛着的鎏金吊墜,在陽光地照耀下,閃爍發光,雅氣十足。
車廂後,還跟着數十名騎馬緊隨,手持鋒利武器的精銳家僕。
馬車停下之後,一隻粗大的手將絲綢所織的精美簾子掀起。
溫何從裏面走了出來。
這一次,白溱洧沒有跟着,他隻身一人前來。
白陽走到稷下學裏的門口,對馮駒拱了拱手,表情平淡,沉聲,“閣下,吾之家主惸侯,前來拜訪君之家主。請通報。”
馮駒早就被交代好了。
他伸長脖子,先望了望溫何,準確地說,是望了望馬車的後面是否跟着裝載禮物的車隊。
不出意外。
除了載人馬車與擔任護送職務的家僕外,空無一物。
溫何一行人,在列侯爵位高傲之心作祟下,拜訪在他們眼中是“平頭百姓”的司匡,依舊沒有攜帶禮物。
“咳咳咳……”
馮駒不急不慢,咳嗽了幾聲,清了清嗓子眼裏的淤痰。
站直了,眨了眨眼,皮笑肉不笑,對溫何拱手,按照早就被交代的說辭,底氣十足,朗聲,
“恐怕要讓惸侯失望了,家主昨日受邀,前往臨淄城,尚未回來。”
“何人所邀?”
“廷尉正。”
“嗯?”溫何眉頭繃緊,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吾記得,臨淄廷尉署最高職務,不過是一個六百石的廷尉史吧?何來的廷尉正。”
“惸侯,張公奉陛下之命,出關查案。吾之家主因是案件受害人,所以被邀請至審判現場。”
溫何額頭上的皺紋越來越緊,“司匡何時回來?”
“今日傍晚,應該就回來了。”
溫何點了點頭,“那吾明日再來!”
隨後,猛地揮了揮衣袖,“回府!”
“恭送溫公……”
馮駒眯着眼睛,望着離去的車隊,啐了一口唾沫。
一個蒙受祖輩餘蔭的傢伙,竟都不懂低調行事,對人和善。
這樣的人,的確不值得進入。
他拍了拍身上剛剛沾染的因馬車離去揚起的塵土。
轉身,向學裏內部走去。
阻攔成功,他要去和司匡彙報了。
……
夜色漸深
稷下學裏已經進入了半宵禁狀態。
某房舍,三、四盞被點亮的油燈,正搖曳着黯淡的光芒。
司匡面無表情,閉着眼睛,盤膝坐在黑色案几之後。
面前案几上,擺放着一張全新的白色布帛,以及一根狼毫毛筆、一碗墨汁、一碗清水。
根據張湯的提醒,他正在謀劃這份策論的內容。
雖身爲匡人,擁有匡正諸侯的職責,但,僅此而已。
在沒有絕對兵權的情況下,說白了,他就是一個打小報告的人罷了。
劉端控制下的兵力,何止五百?
那允許調動五百兵馬的權力,也就對付對付一些沒落的列侯家族。
想要劉徹對劉端出手,或者加大對自己的“投資力度”,就必須拿的出令其心動的籌碼。
“呼!”司匡呼出一口濁氣,睜開眼,雙眸盯着窗外的黑暗星空,呢喃,“吾唯一能夠拿出手的,恐怕就只有對付匈奴的手段了。”
想到這裏。
他提起了毛筆,蘸了蘸墨。
左手扯着右臂衣袖,開始揮毫。
在最右側,寫下來一列文字,“匡人司匡,拜見陛下。”
隨後,洋洋灑灑,開始發揮。
“臣本爲膠西一布衣,幸陛下寵幸,得封六百石,以匡諸侯。”
“上任之後,臣夙夜憂嘆,不敢不度德而處之,量力而行之,唯恐傷陛下之明。”
“近日來,臣以陛下所授之權,行匡正諸侯之事。正月十八,受廷尉正張公邀請,審判高密縣縣尉所轄軍司馬。”
“根據查辦,壓迫膠西百姓者高倏,不知所蹤,據軍司馬供述,疑被膠西王藏匿。”
“臣以爲,得民心者得天下。高祖皇帝天下馬上得之,深知不能馬上治之,方任用蕭何;惠帝知曉,則任用曹參。”
“二位先帝,用二位賢相何故?只爲了安定百姓。陛下之德,可直追三代之明君,若想更進一步,越三皇,蓋皇帝,則還需愛民如子。”
司匡停筆,頓了頓,笑眯眯地看着剛纔寫的內容。
策論嘛,除了自謙之外,還得拍馬屁。
劉徹這個人,就好這一口!
鑑於這份策論的重要性,馬屁拍的差不多就得了,需要直奔主題了。
他提着筆,再次蘸了蘸墨,在搖曳的燈光中,繼續書寫:
“如今膠西國出現百姓民不聊生之事,若不徹查,輕則傷陛下之明,重則導致對匈奴作戰的失敗。”
“大漢之民,炎黃後裔;匈奴,披髮左衽之徒!二者仇恨,早已不共戴天。”
“吾大漢,若想驅逐匈奴,一統海內,亦需得天下百姓之心。”
“即,全國上下,民心一統,將一家一姓之仇、將北部邊境抵禦軍民抵禦匈奴之仇,化爲全國上下百姓之仇,化爲民族之仇!”
“此乃漢匈戰爭決勝之本質!”
“若全國數千萬百姓,皆與匈奴不共戴天,人人爭相參軍,滅匈奴於大漠,何愁北部不平?何愁故土未收?”
“如今,膠西民心不穩,百姓皆有後顧之憂,皆對高祖後裔心存怨念,若讓其對匈奴產生仇恨,恐難如登天。”
“臣懇請陛下,徹查壓迫膠西百姓之官僚,滅不法諸侯王,還膠西百姓公道。”
“若將不法之徒法辦,則民心可收,百姓可用,匈奴可平。”
收筆。
司匡將毛筆放置於清水碗中。
把這塊布帛拿了起來。
放在嘴邊,吹了吹,加快上面字跡的乾涸速度。
差不多了。
自古以來,民心這兩個字……除了小部分昏君之外,沒有哪個皇帝敢不重視。
有了這個東西,膠西王沒好果子吃了。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它交給張湯了。
……
……
翌日,巳時
那輛來了兩次的馬車,領着一隊人,又來到了稷下學裏。
白陽停下馬車之後,遵循曾經的做法,來到了門口。
拱手,張嘴,“請……”
馮駒這次看都沒看,直接低着頭,拱手,“閣下請回吧。”
溫何站在車旁,面色陰沉,有些怒了,喝了一聲,“爲何?難道汝之家主又不在?”
“正是!”馮駒點了點頭,聲音不摻雜任何色彩。
他昨日彙報的時候,雖然沒有聽懂“三顧茅廬”是什麼意思,但是可以肯定,家主很煩這個傢伙。
既然司匡對其沒好臉色,自己作爲一個忠心的護衛,也不需要給與好的臉色,因此,聲音才逐漸冰涼。
溫何擡頭看了一眼太陽,沉聲,“其何處去了?”
“家主於辰時,在稷門將奏章交給廷尉正張湯之後,便率人去魯縣赴約了!”
“奏章?什麼奏章?”溫何心臟突然懸了起來。
“自然是遞交給陛下的文書。”
“汝之家主,爲官?”
“然!”
溫何急了,不顧形象,快步走過來,詰問,“爲何吾不曾聽說?胡毋生可從未告訴本侯。”
“望公見諒。吾之家主,於正月十六受封匡人。胡博士深居簡出,還未得到消息。”馮駒解釋得很平淡,覺得不值得大驚小怪。
“匡人是何官職,爲何吾從來沒有聽說過?”溫何的語氣有些顫抖,“其歸誰管轄?俸祿又是多少?”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東西。
馮駒面如水面,沒有絲毫漣漪,淡淡的解釋,“匡人,秩六百石,歸御史大夫掌管,可直接奏於陛下,以匡正天下諸王列侯,蕩平宇內不法之事。”
溫何眼珠子差點瞪出來,聲調擡高,失聲,“汝之家主便是陛下新冊之官?”
“應該是吧,惸侯可還有其他事情?若無,鄙人就繼續看守門戶了。”馮駒悄悄地翻了一個白眼後退一步,與之拉開距離。
溫何擠出一絲微笑,湊上前,小心翼翼的,詢問,“敢問,司公去魯縣赴何約定?”
馮駒瞥了一眼,上下打量一陣子,沉聲,“儒家祭祀孔廟之約。”
“司公不是非儒嘛?”
“家主與儒家交好,有祭祀之權。”
“本侯明白了,多謝!”溫何抱拳,點了點頭。
突然,猛地轉身,目光炯炯,吼了一聲,“白陽!”
“家主!”
“立刻調轉車隊,吾等直接前往魯縣!吾定要追上司公!”
“家主,不需要回去準備一下嗎?吾等並未攜帶足夠的盤纏,且夫人、少爺還在……”
溫何神色凝重,沉聲,“顧不上那麼多了,立刻出發,直奔魯縣!盤纏,讓人回府拿!夫人,少爺,則令其另外乘坐一輛車。”
白陽沒敢繼續說,只能遵從。
“諾!”
不一會兒,這位列侯在攙扶下,鑽進了車廂,嘴裏不斷嚷嚷着,催促手下趕路。
溫何已經動了結交之心。
一個督查諸侯王、列侯的官職……他不得不重視。
有了這個安排,就說明劉徹的削侯之心,越來越嚴重了。
必須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