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六朝漢臣 >第一百一十四章 策論
    正月十九。

    陽光明媚,天氣晴朗,微風。

    兩匹油光水滑的棗騮馬邁着優雅的小方步,穩穩地拉着車廂,駛至稷下學裏。

    車廂前掛着的鎏金吊墜,在陽光地照耀下,閃爍發光,雅氣十足。

    車廂後,還跟着數十名騎馬緊隨,手持鋒利武器的精銳家僕。

    馬車停下之後,一隻粗大的手將絲綢所織的精美簾子掀起。

    溫何從裏面走了出來。

    這一次,白溱洧沒有跟着,他隻身一人前來。

    白陽走到稷下學裏的門口,對馮駒拱了拱手,表情平淡,沉聲,“閣下,吾之家主惸侯,前來拜訪君之家主。請通報。”

    馮駒早就被交代好了。

    他伸長脖子,先望了望溫何,準確地說,是望了望馬車的後面是否跟着裝載禮物的車隊。

    不出意外。

    除了載人馬車與擔任護送職務的家僕外,空無一物。

    溫何一行人,在列侯爵位高傲之心作祟下,拜訪在他們眼中是“平頭百姓”的司匡,依舊沒有攜帶禮物。

    “咳咳咳……”

    馮駒不急不慢,咳嗽了幾聲,清了清嗓子眼裏的淤痰。

    站直了,眨了眨眼,皮笑肉不笑,對溫何拱手,按照早就被交代的說辭,底氣十足,朗聲,

    “恐怕要讓惸侯失望了,家主昨日受邀,前往臨淄城,尚未回來。”

    “何人所邀?”

    “廷尉正。”

    “嗯?”溫何眉頭繃緊,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吾記得,臨淄廷尉署最高職務,不過是一個六百石的廷尉史吧?何來的廷尉正。”

    “惸侯,張公奉陛下之命,出關查案。吾之家主因是案件受害人,所以被邀請至審判現場。”

    溫何額頭上的皺紋越來越緊,“司匡何時回來?”

    “今日傍晚,應該就回來了。”

    溫何點了點頭,“那吾明日再來!”

    隨後,猛地揮了揮衣袖,“回府!”

    “恭送溫公……”

    馮駒眯着眼睛,望着離去的車隊,啐了一口唾沫。

    一個蒙受祖輩餘蔭的傢伙,竟都不懂低調行事,對人和善。

    這樣的人,的確不值得進入。

    他拍了拍身上剛剛沾染的因馬車離去揚起的塵土。

    轉身,向學裏內部走去。

    阻攔成功,他要去和司匡彙報了。

    ……

    夜色漸深

    稷下學裏已經進入了半宵禁狀態。

    某房舍,三、四盞被點亮的油燈,正搖曳着黯淡的光芒。

    司匡面無表情,閉着眼睛,盤膝坐在黑色案几之後。

    面前案几上,擺放着一張全新的白色布帛,以及一根狼毫毛筆、一碗墨汁、一碗清水。

    根據張湯的提醒,他正在謀劃這份策論的內容。

    雖身爲匡人,擁有匡正諸侯的職責,但,僅此而已。

    在沒有絕對兵權的情況下,說白了,他就是一個打小報告的人罷了。

    劉端控制下的兵力,何止五百?

    那允許調動五百兵馬的權力,也就對付對付一些沒落的列侯家族。

    想要劉徹對劉端出手,或者加大對自己的“投資力度”,就必須拿的出令其心動的籌碼。

    “呼!”司匡呼出一口濁氣,睜開眼,雙眸盯着窗外的黑暗星空,呢喃,“吾唯一能夠拿出手的,恐怕就只有對付匈奴的手段了。”

    想到這裏。

    他提起了毛筆,蘸了蘸墨。

    左手扯着右臂衣袖,開始揮毫。

    在最右側,寫下來一列文字,“匡人司匡,拜見陛下。”

    隨後,洋洋灑灑,開始發揮。

    “臣本爲膠西一布衣,幸陛下寵幸,得封六百石,以匡諸侯。”

    “上任之後,臣夙夜憂嘆,不敢不度德而處之,量力而行之,唯恐傷陛下之明。”

    “近日來,臣以陛下所授之權,行匡正諸侯之事。正月十八,受廷尉正張公邀請,審判高密縣縣尉所轄軍司馬。”

    “根據查辦,壓迫膠西百姓者高倏,不知所蹤,據軍司馬供述,疑被膠西王藏匿。”

    “臣以爲,得民心者得天下。高祖皇帝天下馬上得之,深知不能馬上治之,方任用蕭何;惠帝知曉,則任用曹參。”

    “二位先帝,用二位賢相何故?只爲了安定百姓。陛下之德,可直追三代之明君,若想更進一步,越三皇,蓋皇帝,則還需愛民如子。”

    司匡停筆,頓了頓,笑眯眯地看着剛纔寫的內容。

    策論嘛,除了自謙之外,還得拍馬屁。

    劉徹這個人,就好這一口!

    鑑於這份策論的重要性,馬屁拍的差不多就得了,需要直奔主題了。

    他提着筆,再次蘸了蘸墨,在搖曳的燈光中,繼續書寫:

    “如今膠西國出現百姓民不聊生之事,若不徹查,輕則傷陛下之明,重則導致對匈奴作戰的失敗。”

    “秦何以並六國,一統天下?只因其得老秦人之心!”

    “大漢之民,炎黃後裔;匈奴,披髮左衽之徒!二者仇恨,早已不共戴天。”

    “吾大漢,若想驅逐匈奴,一統海內,亦需得天下百姓之心。”

    “即,全國上下,民心一統,將一家一姓之仇、將北部邊境抵禦軍民抵禦匈奴之仇,化爲全國上下百姓之仇,化爲民族之仇!”

    “此乃漢匈戰爭決勝之本質!”

    “若全國數千萬百姓,皆與匈奴不共戴天,人人爭相參軍,滅匈奴於大漠,何愁北部不平?何愁故土未收?”

    “如今,膠西民心不穩,百姓皆有後顧之憂,皆對高祖後裔心存怨念,若讓其對匈奴產生仇恨,恐難如登天。”

    “臣懇請陛下,徹查壓迫膠西百姓之官僚,滅不法諸侯王,還膠西百姓公道。”

    “若將不法之徒法辦,則民心可收,百姓可用,匈奴可平。”

    收筆。

    司匡將毛筆放置於清水碗中。

    把這塊布帛拿了起來。

    放在嘴邊,吹了吹,加快上面字跡的乾涸速度。

    差不多了。

    自古以來,民心這兩個字……除了小部分昏君之外,沒有哪個皇帝敢不重視。

    有了這個東西,膠西王沒好果子吃了。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它交給張湯了。

    ……

    ……

    翌日,巳時

    那輛來了兩次的馬車,領着一隊人,又來到了稷下學裏。

    白陽停下馬車之後,遵循曾經的做法,來到了門口。

    拱手,張嘴,“請……”

    馮駒這次看都沒看,直接低着頭,拱手,“閣下請回吧。”

    溫何站在車旁,面色陰沉,有些怒了,喝了一聲,“爲何?難道汝之家主又不在?”

    “正是!”馮駒點了點頭,聲音不摻雜任何色彩。

    他昨日彙報的時候,雖然沒有聽懂“三顧茅廬”是什麼意思,但是可以肯定,家主很煩這個傢伙。

    既然司匡對其沒好臉色,自己作爲一個忠心的護衛,也不需要給與好的臉色,因此,聲音才逐漸冰涼。

    溫何擡頭看了一眼太陽,沉聲,“其何處去了?”

    “家主於辰時,在稷門將奏章交給廷尉正張湯之後,便率人去魯縣赴約了!”

    “奏章?什麼奏章?”溫何心臟突然懸了起來。

    “自然是遞交給陛下的文書。”

    “汝之家主,爲官?”

    “然!”

    溫何急了,不顧形象,快步走過來,詰問,“爲何吾不曾聽說?胡毋生可從未告訴本侯。”

    “望公見諒。吾之家主,於正月十六受封匡人。胡博士深居簡出,還未得到消息。”馮駒解釋得很平淡,覺得不值得大驚小怪。

    “匡人是何官職,爲何吾從來沒有聽說過?”溫何的語氣有些顫抖,“其歸誰管轄?俸祿又是多少?”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東西。

    馮駒面如水面,沒有絲毫漣漪,淡淡的解釋,“匡人,秩六百石,歸御史大夫掌管,可直接奏於陛下,以匡正天下諸王列侯,蕩平宇內不法之事。”

    溫何眼珠子差點瞪出來,聲調擡高,失聲,“汝之家主便是陛下新冊之官?”

    “應該是吧,惸侯可還有其他事情?若無,鄙人就繼續看守門戶了。”馮駒悄悄地翻了一個白眼後退一步,與之拉開距離。

    溫何擠出一絲微笑,湊上前,小心翼翼的,詢問,“敢問,司公去魯縣赴何約定?”

    馮駒瞥了一眼,上下打量一陣子,沉聲,“儒家祭祀孔廟之約。”

    “司公不是非儒嘛?”

    “家主與儒家交好,有祭祀之權。”

    “本侯明白了,多謝!”溫何抱拳,點了點頭。

    突然,猛地轉身,目光炯炯,吼了一聲,“白陽!”

    “家主!”

    “立刻調轉車隊,吾等直接前往魯縣!吾定要追上司公!”

    “家主,不需要回去準備一下嗎?吾等並未攜帶足夠的盤纏,且夫人、少爺還在……”

    溫何神色凝重,沉聲,“顧不上那麼多了,立刻出發,直奔魯縣!盤纏,讓人回府拿!夫人,少爺,則令其另外乘坐一輛車。”

    白陽沒敢繼續說,只能遵從。

    “諾!”

    不一會兒,這位列侯在攙扶下,鑽進了車廂,嘴裏不斷嚷嚷着,催促手下趕路。

    溫何已經動了結交之心。

    一個督查諸侯王、列侯的官職……他不得不重視。

    有了這個安排,就說明劉徹的削侯之心,越來越嚴重了。

    必須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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