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六朝漢臣 > 第一百二十七章:罪行
    翌日正午,黃河北岸。

    泛黃的河水拍打着岸邊泥土,在泥沙地摩擦下,泥土被洶涌的河水生生撕下,運往位於齊魯之地的入海口。

    和煦的春風從東南吹來,吹拂着北岸用於河伯娶親的高臺,也撫摸着高臺旁高竿上的鎏金旌旗。

    司匡頭戴官帽,身着黑色官服,跪坐在高臺上,面南而視,面無表情。

    身前案几上的竹簡,摞成了小山。

    竹簡小山右側,纏繞墨綬的銅金色大印,在陽光地照射下,反射着耀眼奪目的光輝。

    其身後左右,分別是孔安國、孔武。

    二孔擡頭挺胸,站於臺上,佩戴利劍,瞪着下方,似不動明王,不怒自威。

    臺下,

    百名公羊學子戴冠儒服,繃緊神經,利刃出鞘,將高臺牢牢地圍住,不讓任何人靠近。

    他們圍成的圓圈外,是成百上千衣衫破爛、風塵僕僕,從濮陽各地趕來的百姓。

    百姓們交頭接耳,壓低聲音,對高臺上的司匡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一個穿着破蓑衣,面色憔悴,臉色枯黃盡是皺紋的中年男人,用左手佯擋嘴巴,站在人羣中嘀咕着,“哎,諸位,此人可通河伯是真的假的?”

    “不清楚,昨日傍晚,忽然有人闖入吾居住之裏,宣揚今日正午於河伯娶親之地開展請神之事。”蓑衣男子身旁,一個扛着鋤頭的大漢搖了搖頭,目光炯炯,注意力集中在高臺上。

    一五、六十歲,提着竹籃的佝僂老嫗,抻着頭,指着不遠處,企圖加入這場討論,其嘴邊皺紋跟隨着嘴巴左右晃動,神祕兮兮的,揭祕,“吾聽聞昨日的河伯娶親儀式被人破壞了,爾等可看見地面上的鮮血?此乃羣鬥之證據。”

    “不會吧?吾記得河伯娶親儀式舉行之時,周圍可是有士卒看守。”一穿着暗紅色的華麗絲織衣衫、腰間掛鑲金之玉、被幾個魁梧家僕拱衛的青年臉色驚變化,在老嫗身後驚呼,“難道有人殺了濮陽守軍?”

    老嫗面帶得意,回頭瞥了一眼,手中竹籃來回晃動,聲音平淡無波,“不清楚,反正昨日這裏死了人。”

    “造孽啊!河伯娶親是縣令要求之舉,如今被人破壞……縣令絕對會大發雷霆。河伯那裏,也絕對會生氣。”最初的蓑衣男萬分痛惜,跺了跺腳,搖了搖頭,仰望天空,重重一嘆,“難道天要亡我濮陽?”

    扛着鋤頭的男人眯着眼睛,低着頭,把自己儘可能藏匿於前方之人的背後,壓低聲音,猜測,“你們說,殺害護衛河伯娶親士卒的,會不會是此地這羣持劍之人?”

    “後生噓聲,毋要惹事。”老嫗面上皺紋湊在一起,神色凝重,右手提着竹籃,左手拽了拽男子,“妄加猜測,非善人之舉,若激怒持劍羣生,汝性命危矣。”

    扛鋤頭男反應了過來,惶恐不安,急忙放下手中之物,對老嫗拱手,作揖,“拜謝長者叮嚀,晚輩險些釀成大禍。”

    “噤聲,看看此人究竟想做什麼吧。”

    “諾。”

    被家僕拱衛的華衣青年瞥了一眼剛纔議論的三個普通人,又用鋒利的目光,瞥了一眼高臺之上的孔武、孔安國,哼了一聲,扭頭,側首,沉聲,“昨晚收到的消息可靠嗎?”

    “此乃上大夫李蔡所傳,應該可靠。”

    季信成盯着被二孔拱在中央的司匡,皺着眉頭。

    臺上之人,不是李蔡所言的都內丞顏異,那人自己去長安的時候見過,沒這麼年輕。

    他眯着眼睛,呢喃,“這麼說,臺上之人,便是陛下新設的匡人了?”

    家僕面色恭敬,拱手:“小人派人去郡守府問過了,絕對是。”

    “郡守知曉今日之事?”季信成扭頭,神色詫異。

    普通百姓不知道今天將要發生的事情,他作爲一個食邑一千五百多戶的列侯,可是知曉得一清二楚。

    不出意外,今日將會有兩名四百石的官吏身首異處。

    郡守竟然默認了?

    太詭異了。

    “家主,聽聞今日之事,乃郡尉支持,郡守默認之舉。”家僕恭恭敬敬的附在耳邊,回答。

    “呼,郡守竟然也妥協了。”季信成嘆了口氣,掏出一塊絲綢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立刻讓人去準備,無論今日結果如何,吾都要邀請匡人。”

    “諾!”

    隨着家僕回去安排,季信成的目光,重新投在高臺之上。

    他需要通過細緻的觀察,判斷這位位卑權重,卻能夠制裁諸王、列侯之人的性格。

    …

    高臺

    司匡擡頭,望了望掛在天邊的太陽,對一側的孔武點點頭,“子威,開始吧。”

    孔武立刻轉身,舉起右手,對一側的儒生揮了揮。

    驀然,急促的擊鼓聲傳來,“咚咚咚咚咚!”

    鼓聲轟鳴,如同春日驚雷,把嘈雜的聲音,蓋了下去。

    孔武再次舉手。

    鼓聲終止。

    司匡趁機從案几下方,拿出來一個喇叭形的小鐵桶,喝道:“全場肅靜!”

    面無表情,眺望下方仰着頭的百姓。

    “本官乃陛下欽封匡人,歸御史大夫管轄,負責監察天下郡國,不法王侯。王侯可拿。天下郡國,若有其他作奸犯科者,本官自然有權拿下!”

    此言一出,臺下炸了鍋了,季信成握緊拳頭,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而其他人情不自禁地交談起來。

    “真的假的?”

    “這人不會在說謊吧?”

    “我反正不信。”

    “河伯娶親管他什麼事?”

    “大家小點聲,先看看他打算幹什麼。”

    ……

    司匡依舊面無表情,沒有在意高臺之下議論之衆,而是拿起喇叭,以丹田之氣,繼續大喝,

    “本官來此,只爲還百姓一個公道,一會兒審判開始,百姓若有冤屈,儘可暢言!”

    “來啊,把人犯帶上來!”

    “諾!”孔安國神色隆重,拱手,對高臺下的孔黃做了一個手勢。

    頃刻間,五個捆成糉子,被裝在豬籠裏的犯人,被送了上來。

    五人樣貌,如同滴入油鍋中的水,令臺下百姓面色驚恐,再次炸了鍋。

    “那不是主持河伯娶親的巫祝嗎?怎麼被抓起來了?”

    “那是……縣令?!”

    “太常丞也在!”

    “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個是……衝可株?吾認得他,其乃當初來吾之鄉里統計稅收的官吏!”

    “今日的犯人,不會是這幾個人吧?”

    “都肅靜!”司匡擡手,示意擊鼓。

    在“咚咚咚”的衝擊下,百姓逐漸安穩下來了。

    “下面,由太常博士孔子威,宣讀五人之罪行!”司匡把喇叭與案几上的竹簡,一同遞了過去。

    孔武接過來,左手託着竹簡,右手拿着喇叭,瞪着眼睛,威風凜凜。

    “元光五年,正月二十,匡人於魯地汶水,接到舉報,濮陽太常與縣令聯合,趁黃河決口,私佔百姓土地……”

    劉倫杵在豬籠裏,被迫縮成了一個球,面紅耳赤,咆哮,“一派胡言,本官不曾做過!”

    “一切都是污衊!”太常丞陶枼披頭散髮,瘋狂掙扎,咧着嗓子,嚷嚷着,“本官坐得端、站得直、行得正!汝別以爲秩六百,就可以隨意污衊!吾要求見郡守!”

    “聒噪!”

    孔武輕蔑一笑,不屑一顧,繼續念着罪行:

    “元光元年,正月二十三,濮陽計吏衝可株奉縣令劉倫之名,在濮陽境內挑選秀麗女子十名,帶入縣衙,以沐浴齋戒、祭祀河伯之藉口,行殘暴不仁之行。”

    “元光元年,正月二十六,濮陽計吏衝可株率領士卒七十許、濮陽鄉紳張鐵魯率領鄉紳一十七人,奉命於黃河北岸,行河伯娶親,草菅人命。”

    “同日,濮陽方某,扮巫祝,助紂爲虐。”

    “同日,濮陽縣令劉倫、太常丞陶枼,在約談調查之時,派家僕、死士阻攔。”

    “經過調查,以上行爲,證據充足。”

    “爾等休要血口噴人!”陶枼眼睛紅了,脖子上的青色血管明目可見。

    剛纔聽到了什麼?

    派死士阻攔?

    官吏若是圈養死士,被發覺了,死刑絕對跑不了。

    孔武沒有機會這羣人的狡辯,而是合上竹簡,對百姓高呼,“下面開始公堂對質,請人證入場!”

    仲阿於,被救的十名女子之一,走了上來。

    二人同時拱手,拜曰,“參見匡人。”

    “請起!”司匡擺擺手,“仲阿於,汝先來,指認爲難汝之徒,順便訴汝之冤屈,”

    “諾!”

    仲阿於走到五個豬籠旁邊,蹲下來,看了看裏面的人。

    忽然,面色兇寒,對着陶枼吐了一口唾沫,情緒激動,惡狠狠地踹了兩腳,罵道:“狗官,老天有眼,汝也有今天!”

    踹得不解氣,他掄起拳頭,準備再來兩下。

    “咳咳咳,差不多就行了。”司匡低着頭,咳嗽兩聲。

    仲阿於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拱手,指着陶枼,虔誠的回覆,“匡人,正是此人,侵佔吾之田地,且派人毆打、意圖謀害小人。”

    “汝血口噴人!”陶枼急了,晃動着套在豬籠中的身體,“汝稱自己有田地?證據呢?若無證據,便是誣陷!”

    “要證據是吧?本官有。”司匡冷聲。尋覓,“卞知何在?”

    “屬下在!”

    司匡從案几上抓起一卷竹簡,丟了過去。

    “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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