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除了溫何拜訪之外,還有一位重要的客人在倉庫那裏等待。
沿着青石板鋪成的小路,向東步行約十分鐘,就到達了位於學裏腹地、佔地一畝的全封閉式倉庫。
倉庫門口,
一輛輛空蕩蕩的馬車整齊有序的停放。
車伕們腰間皆佩劍,髮帶皆是楚地束縛風格。
一穿着黑色衣裳的瘦削男子站在馮駒身旁,踮着腳,翹首以盼多時。
“王兄,吾來也!”隔着數十米,司匡就開始揮手了。
“匡人!”王賀神色正然,拱手作揖。
“久等了。剛纔在招待惸侯,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無妨,吾儕也是剛剛卸完。”
一側,馮駒神色恭敬,將剛纔記錄入庫的竹簡遞給司匡,道:
“家主,一共一千一百二十三駕曲轅犁,屬下已查點清楚,全部入庫。”
“好!派人去通知下了訂單的商賈吧。”
“諾。”
馮駒轉身離開。
司匡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王賀身上,笑着將其引到一側立着的兩個圓形石凳。
“王兄,算上今日這一批,預計再有一個月就能把所有的訂單交付完成了吧?一會兒我便差人把尾款給墨家送過去。”
“尾款不急!”
王賀擡手打斷,眉目微凝,
“匡人,吾墨家聽聞稷下學裏在大規模招募工匠。可有此事?”
“嗯。”
“難道是我墨家的工藝水準,無法達到君認可之程度?”
“墨家技藝,天下之絕。”
“那爲何還要聘請他人?”
王賀咬着牙,的雙手放在大腿上,褐色的褲子都被拽的充滿了褶皺。
今日來交付訂單是次要之事,最主要的是弄清楚稷下學裏公開招募工匠的原因。
整個墨家都無法理解稷下學裏的這種舉動。
司匡笑呵呵的,彎着腰,雙手交叉,小臂搭在大腿上,輕吟,“本來,小弟打算過幾天親自去稷下一趟,說明原委的……既然君今日開口詢問,我也不好意思隱瞞。”
驀然。
他目光炯炯,聲調壓低,
“墨家如何看待獨尊儒術之事?”
“這和招募工匠有關係嗎?”
“有!”
得到肯定的回答。
王賀沉吟片刻,不屑的努努嘴,直截了當答曰:
“臨時之策罷了。先秦至今,沒有哪個學派,可以一直得到統治者的支持。”
“以霸道聞名的法家、以無爲聞名的黃老,都沒做到。就憑這羣儒生?呵……”
司匡笑容不減,盯着王賀的眼眸,詰問,
“爲何君可如此確定?今日不同往日,這次陛下可是罷黜了百家。”
王賀朗聲反問,
“嬴政不也焚百家之書嗎?在我墨家看來,二者行徑,並無區別,皆爲壓制諸子百家耳。”
“貴派這麼想,鄙人無法反駁。但有一點,可以提一提。”司匡面無表情,“國恆以弱喪,大漢至今,猶然強盛,若如宗周,傳四百餘載,儒家,亦鎮壓朝堂四百載,墨家,可還能傳承下去?”
如果儒家真傳了四百年,世人還能認可其他學派嗎?
就像是武王后數百載,至於平王東遷,普天之下,人皆以封地之名自稱。
齊人、魯人、燕人……
自稱商人者,又有幾個?
司匡拍了拍王賀的肩膀,語氣誠懇,
“衆所周知,墨家三分,昔日強盛的墨家已經不復存在。”
“當初墨家全盛時期,也不過和儒家分庭抗禮罷了。”
“況,繼法家獨尊之後,黃老亦縱橫天下數十載。雖儒墨同樣遭遇,然儒家之人,早就行走在朝堂之上。而行走於天下的墨家,實力卻嚴重削弱。”
“當今天下儒家中興,陛下獨尊儒術,諸子百家皆罷黜。敢問,墨家在此之後,要何去何從?”
“是就此隱退?還是另尋他法,傳萬世不斷?”
王賀怔然,擡頭。
司匡的聲音,繼續傳來,
“王兄,恕我直言,如今的諸子百家,可謂是危急存亡之秋,必須要行動了。”
“匡人可是有勝儒之法?”王賀目光灼灼,有些意動。
司匡搖搖頭,
“此策無法勝儒,但可令墨家長存史冊,被天下人銘記!”
眨眨眼,正色,“墨家可有興趣?”
“不會是成爲君王之走狗吧?吾墨家成立以來,並未效忠任何帝王……墨家,永不爲僕。”
“放心,並不是。”陡然,司匡聲音高昂,“此乃正義之事,仗義之行!”
王賀起身,作揖而拜曰,
“如此,請賜教!”
司匡含着嘴脣,從懷中掏出一塊黃色帛書。
帛書的上面,是他昨晚提前用毛筆繪製的占城稻的圖畫。
“墨家理念爲兼愛,非攻!”
指了指帛書上面的畫,道:
“如今有一件利於天下蒼生的任務,不知墨家意向如何?”
“利於天下蒼生?”王賀愣然,盯着畫,輕咦一聲:“這個是,稻米吧?”
他作爲齊墨鉅子之後,在與楚墨、秦墨交流的時候,往往都是使節的身份。
自然認識很多地區特產。
荊楚之地雖然河流衆多,魚類豐富,但是更多的還是稻米。
這一種傳承了幾千年,來自上古時期的農作物。
“是稻米。但此稻米非彼稻米!”
司匡微微一笑,
“帛書之上的稻米,一年兩熟或兩年三熟,單次畝產約八石!一旦種植,可多活數十萬人!”
一漢石大約在三十斤。
占城稻在引進之後,畝產在四百五十斤左右。
考慮到現在的品種與後世的差了一千多年的進化,又因爲二者土地面積有略微差距,司匡就保守地說出了八石的產量。
一邊展示圖紙,他一邊發揮着“傳銷”的口才,不斷地誘惑王賀。
“吾聞之,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若百姓人人富足,頓頓食肉,體魄強勁,壽命加長,焉能不兼愛天下之人?”
“其非墨家畢生追求之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