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稷下,把孔武從被窩裏拖出來,二人踏上了前往臨淄太常的路。
司匡在前,笑容滿面,春風得意,輕縱身下之馬。
孔武耷拉着臉,面色微憎,不情願地跟在後面。
其起牀氣尚未消失。
昨晚睡得太久,被人從被窩裏拖出來,心情超級不爽。
隨着馬的奔騰,孔武腰間佩劍“嘎啦嘎啦”的響,似乎是鋒芒迸發、出鞘的前兆。
太常丞邱漢嬰對吧?
自己記住了。
這位文帝末期的博士,把揍人的拳頭,伸向了正在太常署門口等待的“羔羊”,準備藉此一展雄風。
…
臨淄太常門口,兩隻火紅色的大燈籠懸在屋檐,在春風地吹拂下,搖搖晃晃,像兩個哈哈大笑的孩子,似乎在期待着什麼。
燈籠下,兩列穿着嶄新官服、頭戴高冠、腰配玉石的官員像是兩排迎賓小姐,左右分站。
這羣人雙手交叉藏在袖子裏,而藏袖雙手又下垂,放在小腹的位置。
邱漢嬰神色焦急,揹着手,在原地徘徊,時不時地會停下腳步,眺望遠方的地平線。
其身上的嶄新官服,隨着來來回回的旋轉,多了不少褶皺。
雖然昨日接到消息之後,他就安排人把稷門通往太常署的道路打掃得乾乾淨淨;
雖然,一個時辰之前,他又安排人把道路撒上了水;
雖然太常署長吏、少吏皆至……
他恐慌的心情,還是無法消散。
邱漢嬰眯着眼,擡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
心情越發地複雜,緊張與焦急的情緒混合在一起,一股腦地涌上大腦,頂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嘆了一口氣,轉過身,開始審視屬下的樣貌。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差點讓他氣個半死。
兩列官員,都閉着眼睛,身體搖搖晃晃,腦袋冷不丁的點幾下,站着睡着。
邱漢嬰怒氣可視,怒火從心臟的位置爆炸了,整個人瞬間爆發了。
邁着大步,
掄起巴掌,
衝了上去。
擔心打在臉上後浮現而出的紅色手印失了太常的禮面,因此,巴掌是對着後腦勺去的。
“啪!啪!啪……”
“喂!別睡了,都給吾清醒清醒!”
後腦勺傳來的痛楚,讓打着瞌睡的官吏一下子清醒了。
醒過來的官吏,儘管眼皮還有打架的趨勢,但都低頭拱手,縮着脖子,大氣也不敢喘,生怕激怒眼前這一隻憤怒的“公牛”。
邱漢嬰臉色發黑,甩了甩微麻的右手,指着這羣小弟,氣地跺了跺腳。
“邱公息怒。”秩僅百石的太常掾史生怕老大氣出毛病來,急忙走出來,拱手,九十度作揖,高呼,“吾等昨日領着人打掃道路,睡得很晚,今早又領着人灑水,起的又早,實在撐不住了。”
邱漢嬰耷拉着臉,癟着嘴,用鼻子猛喘一下氣。
牙齒輕輕吮吸幾下口腔內壁,把怒火漸漸壓下去。
其張開雙臂,聲調擡高,聲情並茂的宣講:
“吾知道諸君昨日之辛苦。只是,今日所來人之地位,不同於往日。”
“但憑督查齊魯之地貪污之事就可以看出,其,絕對爲陛下心腹。”
邱漢嬰順直官服。
頓了頓,目光陡然變得冰冷,掃視一圈,聲音,也似臘月寒風,酷寒萬分。
“爾等在我太常就職,時間最短的也有四、五載了,心裏應該都有數!”
“凡是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有幾個能保證屁股是乾淨的?”
“如果不想攤上事,就好好地伺候!”
“今日之累,是爲了不受明日之苦!”
他在臨淄作太常丞已經數十年了,很清楚這裏官場的情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就算有人持不貪之心進來,待久了,也會被同化掉。
真想抓貪污犯,不需要猶豫,直接領兵把大農令署、太常署圍了就行了。
大漢各地也是這麼一個情況。
雖然部分郡守、縣令貪污得更多,但這二者,哪有掌管稅收、土地戶籍的兩大機構貪污起來方便?
在地價上弄一弄,稅收上改一改度量衡的準確度,錢不就來了嗎?
被邱漢嬰訓斥之後,太常的官吏們面色羞愧,同時低下了頭,睡意減少得更多了。
一個個的,像夜間的貓頭鷹,睜大眼珠子,吹着春風,傾聽者“振奮貪心”的呵斥。
邱漢嬰張着嘴,訓斥了大約三、四分鐘。
當他準備再給每人一個清醒巴掌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了騎馬的聲音。
“駕!駕!”
剛纔那個掾史急忙退回自己該站的位置,表情嚴肅。
“邱公,人來了!”
“嗯!”
邱漢嬰望着遠處漸行漸近的身影,嘴角咧開,猶如牙膏似的,在臉上擠出來最燦爛的笑容。
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拽拽衣角,再扶正發冠,邁着小碎步,揮揮手,迎了上去。
“籲!”
司匡與孔武同時將身體向後傾斜,用盡渾身力氣扯緊繮繩。
在距離太常署十多米的位置停了下來。
二人同時下馬。
此時,邱漢嬰領着一羣人也迎了過來。
這位臨淄太常丞接過繮繩後,隨便交給兩個掾史。
自己則笑眯眯地站在司匡、孔武左側身前約半個身位。
“匡人來此,乃臨淄之榮。”邱漢嬰先對司匡拱手作揖,又以同樣的方式,向孔武行禮,“見過孔博士。”
司匡拱手回禮,“太常丞,別來無恙。”
孔武起牀氣難消,冷哼一聲,隨隨便便拱手。
“哈哈……”邱漢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能尷尬地笑了笑,撓撓頭,把目光投向司匡,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二位先進入府衙吧,下官已經備好點心、薄酒,吾儕邊用膳,邊談。”
“可。”
“請!”
在邱漢嬰的引領下,司匡領着孔武進入了正堂。
隨着二人身影消失在大門之內,原本當迎賓小姐的兩列官吏,對視一眼,一鬨而散,各回各家,去睡回籠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