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放在翠綠色的竹簡上。
他先從裏面拿出來一卷記載着流民詳細信息的簡牘,雙手捧着遞了過去,聲音隨之而來。
“家主,此乃流民數目與部曲分配之卷。”
司匡接過來,一邊打開,一邊走到了孔武身旁。
二人肩並肩,挨在一起,同時閱讀上面之數據。
趙程聲音朗朗。
隨着他的敘述,司匡、孔武二人眼前彷彿出現了千軍萬馬奔騰涌動在稷下學裏土地上的場面。
殺聲、吶喊聲、咆哮聲,從四面八方涌來,於耳邊縈繞,隨後,衝進大腦,衝擊着傾聽者的認知。
“根據家主要求,屬下從六千多名流民中挑選身體強壯、無殘疾者五千人。”
“營者,五部並之;部者,兩曲組之;曲者,兩屯合之;屯者,兩隊成之;隊,二什組成;什,五伍而建,伍,五人而已。”
“屬下於學裏組建兩營、兩部、兩屯之編制,凡五千人,皆殺伐之輩,皆聽家主之命。”
趙程面色森然,聲音透露着一絲涼意。
“主上之言,遵之;違反者,懲之;反抗者,剷除之。”
說罷,他站起來,從身後架子上捧下來一個用黃色布帛包裹着的拳頭大小的物件。
“家主,請持!”
司匡把看了一眼包裹物品的黃色布帛。
與孔武對視一眼,點點頭,竹簡到了孔子威手裏。
自己隻身上前,靠近,伸出右手,躡手躡腳地打開布帛。
一塊黑色的銅製牛形信符出現在裏面。
信符從中央分開,兩半合一,爲完整形態。
“主上,軍不可一日無帥。屬下擔心家主不在時,有宵小之徒僞造命令,私自調動兄弟們,斗膽,派人制作了這個代替之物。”
“請家主收下半塊。”趙程彎着腰,低着頭,神色恭敬,捧着信符,高呼,“若需調兵,請君令人持其而來,否則,屬下雖死亦不敢令人輕舉妄動。”
司匡深吸一口氣,面色愈加凝重。
伸手,拿了右側半塊,“汝考慮得很周到,吾沒看錯人。”
孔武背後發涼,神色驟變,臉色蒼白。
不由自主後退一步,看着司匡的背影,聲線顫抖,“賢弟,汝欲私自組建軍隊?”
“不是私軍!”司匡把信符放置於袖口,轉身,坦然一笑,“吾數日之前,已經上書陛下屯田之法。將流民聚集,以軍旅劃之,乃行民屯之舉。”
“陛下可曾回詔允之?”
司匡搖搖頭,挑眉,神色正然,聲音朗朗:
“子威,吾奉陛下之命在此治災,齊魯之地距長安遙遠,吾不可能事事請之。遇事不決時,應隨機應變,此乃吾爲官之道。”
“昔年,吾之先祖匡章在垂沙與楚國作戰時,曾對使者言:‘對吾來說,撤了我的職務、殺了我,甚至殺了我的全家,這是大王能夠做到的;戰機不成熟的時候要求出戰,戰機成熟的時候不要求出戰,這是大王在我這裏不能夠做到的’。”
“今日,吾在此,亦然!”
“決斷是否殺我,乃陛下之事,如何以變通之法救濟流民,乃鄙人之職。”
剎那間,剛纔進入稷下學裏時的場面,在他的腦海中光速劃過。
他眼睛一眯,半跑半走,去到外面。
踮起腳,眺望遠處的一部分流民:橫三十、縱五十,成方形軍陣,人與人之間,間隔六步。
這羣流民雖衣衫破爛,但目眥盡裂,殺氣凌然。
嘴裏不僅喊着底氣十足的“殺”、“哈”等字,手裏拿着一把嶄新的鋒利鐵鍬。
他們按照領頭之人的口號: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再來一次……”
不斷地在原地揮舞。
雙臂肌肉爆發着強勁的力道。
鐵鍬生風。
一下又一下地刺出去,又怦然拍在地上、再猛地擡起,掀起一陣嗆人沙塵。
孔武走回來,指着鐵鍬代矛的那羣流民。
“如果是爲了賑濟災民才組建軍旅,吾無話可說,只是,那羣人在幹什麼?”
趙程嘿嘿一笑,拱手,“他們在練習鋤地。”
“……”
孔武表情凝固了,嘴角抽了抽。
腦袋向右後方一扭,眉頭壓低,眼神犀利,一副“我讀書少,你別騙我”的模樣。
“這件事用不着對子威保密。”
司匡揮揮手,哈哈一笑,走上前,左手腕搭在孔武右側肩膀上。
“看君疑惑之色,想必子國並未告知吾昔日借錢之時,對他所言之事吧?”
孔武點了點頭,“他只是說要賑濟流民,同時宣揚儒家仁義道德之類。怎麼,那小子對吾還有所保留?”
“可能吧。”司匡聳聳肩,沉聲,“實不相瞞,小弟正在訓練的這批流民,最終是要北上的。”
“北上哪裏?右北平?”
“兄長說笑咯。”
司匡笑吟吟的。手腕從孔武肩膀上離開,並且用手心拍了拍。
右北平那個地方有什麼好去的?
大腿在雁門呢。
“那君欲何往?”
“雁門。”司匡走回案几附近,雙手交叉,放在腹前,“吾收到消息,單于庭有異動,估計不出數月,便會對雁門用兵。”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案几上拿起來一卷竹簡,慢悠悠地翻看。
“陛下答應賑濟流民,應該是在頂着以丞相田蚡爲首官僚反對意見的情況下,才做出的決定。吾儕不才,陛下願意給與流民恩惠,流民願意捨身報恩。”
司匡隨手,將竹簡丟在案几上,走到孔武正面。
四目相對,眸中,只有堅定的神色。
高聲!
“長安給與物資,吾等,要用軍功,來堵住那羣官僚的嘴!吾儕要用戰績來告知世人,吾等並非螻蟻!”
趙程單膝跪地,雙手拱着,高於頭頂,向下凝視的目光中,皆是暴怒之色。
其咧着嗓子,歇斯底里高喝!
“戰!”
流民必須要用戰鬥,讓那羣肉食者看看,他們不是可以隨意捨棄的羣體。
田蚡不是以天罰爲藉口嗎?
那他所謂的天,是否預料到這羣受罰之人,竟然能與匈奴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