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的檀木屏風旁,烏鴉頭蒙了白翳般的兩眼勾勾發直,枯瘦的雙腿不時發軟,腿一軟,寬袖中,黑漆的羽毛便跟着簌簌落下幾根。
他心想:活着不好嗎?紫燭大人,那可是青爺的人啊……!
小慶開幕後,紫燭便從鞦韆上輕身飛下,坐在了夜影身後的屏風頂上,搖着羽扇,好不悠哉。
烏鴉頭用力抖了抖袖子,腳邊的片葉黑羽當即變成了兩堆,他擡手抹了一把臉,打起精神的同時,也薅下了臉上的幾搓軟羽。
它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去。
在長桌前站定,烏鴉頭心裏嚎得可憐,卻又欲哭無淚:不過主持個遊戲,誰來不行?爲啥選我——???
但饒是它心裏頭再掙扎不願,頂頭便是紫燭泛寒的目光,它除了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外,根本別無他法。
幾句簡單到位的寒暄賀詞後,烏鴉頭朝身側的椅子擡手示意,準備逐一介紹,然而剛要開口,卻突然語塞了。
夜影就坐在離他最近的排頭。
烏鴉頭不安的冷汗涔了一身又一身,心中念頭已然百轉千回,卻仍不得解。
這該怎麼介紹……?
青爺的人,直接問名字?……若是青爺回來,枕邊風呼啦一吹,會不會直接過來,取了我的鳥命……?
“……”
烏鴉頭默默回頭,望了一眼屏風上泰然自若的絕色佳人,意料中的,不待那雙狹長的眉眼給出迴應,它便十分自覺地又將頭擺了回來。
短短一瞬,竟叫烏鴉頭有了一種在生死間掙扎了數度的錯覺。
他只好將目光投向了夜影,勉強掛笑,顫着聲:“這位……爺,敢問您……貴姓?”
夜影也頗爲不解,前後不過短短几個時辰,烏鴉頭的態度和之前大相徑庭,看他的眼神就跟看瘟神似的戰戰兢兢。
夜影想不通,便索性不想,用了在客棧時隨口擬的名字:“阿黑。”
烏鴉頭:“啊……這、真是……好名字!”
夜影:“……”莫不是酆都城魔氣太重,惹得他連聽力都變差了不成……?
二樓,觀覽間。
在椅子上坐沒個坐相的人一個沒忍住,一口雄黃酒噴散而出,化作無數酒珠朧霧,隨即消失。
擡手在眼前隨意扇了扇,修長的手指勾起肩後鬆垮委耷的麾披,嘴角掛着意猶未盡的笑,似是覺得方纔浪費了一口沒能盡興,便將半個身子趴在了前欄上,以頭枕臂,提壺又灌下一口酒。
……有趣,有趣極了。
坐在屏風上的人搖扇的動作優雅,漫不經心往上一瞥,便不再理會。
瘋子罷了,不砸場子就行。
逐一將座上四個介紹了一遍並未花費多少時間,烏鴉頭在這期間,一口嗓子清得不可謂不頻繁,此刻又清了一喉嚨,鄭重道:“咳……現在,讓我們開始小慶的第一個遊戲,有誰想上來,和座上哪位相搏一番?”
魔羣安靜了一瞬,卻也僅僅只有一瞬,便有一隻手高高舉起——
“我來。”
夜影彷彿聽見了烏鴉頭上下喙猛地對磕的聲音。
“額……這位……勇士,您……是否確定要挑戰?”烏鴉頭問得小心,再三確認。
“咳,那行……那我說一下規則啊——”烏鴉頭用力閉上眼,又睜開,上下喙磕得厲害,短促地呼出一口氣。
我已仁至義盡,能幫則幫,幫不上的……命該如此,死就死吧——!
烏鴉頭振作了一番後,說話也跟着利索了不少:“規則很簡單,挑戰者需在我身後的這張長桌上挑一樣道具,在座上四位中指定一位作爲對手,具體玩法可以由挑戰者自定,也可交由我們隨機,除多人遊戲外,一對一挑戰,一局定勝負。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這是遊戲,請諸位務必謹記——禁止舞弊,一經發現,直接驅逐,再不得入店,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切磋競技,不得傷人,點到即止,手下留情!”
烏鴉頭深感自己盡力了,它特意在最後十二字上把語氣咬得極重,只希望座下的大小魔物們能夠聽懂他的良苦用心。
“放心,不就是點到即止嗎?死不了就行了唄。”
烏鴉頭:“……”老鴉我鹹喫蘿蔔淡操心,你自求多福吧……
夜影打量着這個舉手挑戰的魔物,從外形看,他幾近完美地將何爲“怒髮衝冠”表現了出來——個子不高,身形矯健,一頭通紅的亂髮高高豎起,鼻翼一側鑲着一圈不大的金環,臉上的表情就跟直接在腦門上刻了四個字無異——“別惹老子”。
他走到長桌前,直接略過篩選的過程,捏起道具堆縫中精巧得近乎被忽略的骨鏢,擡了擡下巴,毫不猶豫,面帶不屑衝着最靠裏的那個位置道:“就他。”
烏鴉頭暗暗鬆了一口氣,連帶着語氣也輕快了不少:“不知這位勇士可否方便報個名來?”
“方便,你記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壯士!”
烏鴉頭:“……”啥?
夜影:“……”這位壯士大概對名字有什麼誤解……
烏鴉頭默默握拳,努力剋制了一番,正色道:“那,這位壯士,你是有自己的玩法,還是需要我們幫你隨機?”
衝冠壯士不屑嗤了一聲,擡手一過,下一刻,半空中憑空現出了幾塊圓靶:“我玩的很簡單,打骨鏢,命中靶心最多的就算贏,怎麼樣,算是基礎中的基礎了吧?”
臺下衆魔物一半起鬨,一半唏噓。
倒不因爲別的,而是這位壯士比的是打骨鏢,卻選了一個披着紅蓋頭的對手,這不就是明擺着佔便宜來了嗎?
“咳咳,諸位安靜——安靜——”烏鴉頭恪守本職,維持秩序。
“那按規矩,挑戰者先手,請開始。”說罷,他轉頭看向座上被指了名的魔物,稍稍點頭,“您請稍待。”
披着紅蓋頭的魔物似是聽進去了,蓋頭的紅擺微動,對着烏鴉頭,緩緩一點。
雖說座上座下在場地上並無體現階位的區分,但既能入得了紫燭的座,必然都不是什麼好惹的主、省油的燈,恭敬一些總沒錯。
想到這,烏鴉頭又一次將餘光放在了這個滿臉繃帶的人身上。
不得不說,它初見這人時便覺得他身上的魔氣分佈得十分奇怪,但因爲之前不是沒見過階位大凶魔氣卻少得可憐的主,所以也並未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