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氏跪在殿內,屋裏的低沉的氣壓讓人喘不過氣來,康熙的臉色很難看,那雙細長的眼眸裏散發的濃濃殺意,讓人止不住顫抖,梁九功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裝作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天才知道他現在的心臟就快要從胸口中跳出來了。
康熙的眼神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沉聲道,“說吧。”給她機會解釋理由,不爲什麼,只因這個女人姓赫舍裏。
殿裏跪着的女人直起腰身,纖細的身影顯得略爲消瘦,擡起頭,就這麼直直地盯着那把龍椅上坐着的男人,一雙好看的杏眼中閃現出的恨意讓康熙微微喫驚,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微笑,反問道,“皇上,您說呢?”
康熙一愣,這個女人死到臨頭了還是這麼副倔性子,危險地眯了眯眼睛,專屬於帝王的氣勢全開,不怒自威。
赫舍里氏好似看不到康熙發威的樣子,那神情就像是見到自己的情郎一般,抿着雙脣溫柔地笑了,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嘴角輕輕上揚,思緒飄向了遠方……
她和姐姐是家中唯二的嫡女,不懂事的時候整天跟在姐姐身後轉悠,纏着姐姐和她一起玩鬧,一起讀書,一起刺繡,再是闖了禍讓姐姐幫忙善後,儘管嬤嬤再三地阻止她叫她不要去打擾姐姐,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因爲她感受得到,姐姐在對待她時,那種小心翼翼被寵溺呵護的感覺,她很享受那樣的感覺。在這個家中,雖然她也是嫡出的格格,可天生性子活潑,又是嬌氣蠻橫的主兒,哪像個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所以阿瑪額娘乃至整個赫舍裏家族最看重的不是她這個小女兒,而是那個高貴大方,端莊賢淑的姐姐。到了五歲那年她才明白爲什麼,原來姐姐是家族準備給當時皇帝陛下的皇后,原來從小姐姐就是被當做皇后的標準給訓練出來的。皇后,是多麼一個誘惑的詞語,和皇帝並肩站在權力最頂峯的那個女人。赫舍裏家最終被孝莊看重,在過完她五歲生辰後,康熙帝在四月聘姐姐爲皇后,行納采禮,在九月的時候與姐姐大婚,昭告天下,赫舍里氏正位中宮,母儀天下,從此以後,她們姐妹兩個一個是主,一個爲奴,一個在紅牆黃瓦內,一個在豪門深宅中。
姐姐進宮以後就變了,變得更加雍容典雅,更加貴氣逼人,宮裏的女子無論誰都比不上姐姐,站在她面前只會顯得更加渺小。從那以後姐姐不再無條件地縱容她,也不再時時關心她,每次她跑過去質問姐姐時,姐姐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如今我是大清的皇后。”皇后……自從姐姐做了皇后,家裏的人就更加無視她這個小女兒了,從一個半透明的人變成一個完全透明的人。姐姐在宮裏樹立威信,祖父索尼和叔父索額圖幫着康熙帝擒拿鰲拜,立下了汗馬功勞,赫舍里氏一族的力量不斷壯大,姐姐也贏得康熙帝的寵愛,阿瑪額娘更是臉上有光。
當時她年紀小,不懂得大人們這樣做的理由,她只能感覺到,唯一疼愛的她的姐姐疏遠她了,所以她固執地進宮,不顧其他人的眼光倔強地留在姐姐身邊,姐姐是皇后,除了皇上和兩位太后,所有的人都會聽姐姐的。她仍舊是到處闖禍,處處撒潑,然後讓姐姐替她善後,姐姐會沉着臉訓斥她,也會冷着臉不理她,她也明白了知道姐姐沒有不理她,還是會在乎她的。那時雖然仗着姐姐的撐腰在宮裏胡鬧,可也知道宮裏的規矩,只是想着幫姐姐出口氣,並不會刻意給姐姐找麻煩,因爲她知道,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姐姐一個人在坤寧宮悄悄地哭過好多次。
到第二個孩子到來的時候,姐姐欣喜如狂,對胎兒更是疼若珍寶,甚至放下手中的宮權,仔細地保護腹中的胎兒,可是最後誰又想到,就是那個她千萬小心保護的孩子讓她失去了年輕的生命。就是當今的太子,成爲殺害她姐姐的最終兇手。
赫舍里氏有些激動,憤憤地盯着康熙,“康熙,我恨你,我姐不過是你捉拿鰲拜的一個工具,不過是整個赫舍裏家族獲得無上榮寵的跳板,不過是一個爲你打理後宮的奴才,她從沒有一天是爲自己活的,你們讓我姐變得不像姐姐,讓她變成一個沒有靈魂般的人,而如今的太子殿下,更是奪取了我姐的生命。”她死的時候不過二十歲,一個女人最美好的時段,爲了這個至高無上的男人,爲了整個赫舍里氏家族,爲了那個懷胎十月的嬰兒,硬生生地丟掉了自己的性命……在臨死前,還不忘交代她,爲了赫舍里氏家族要在宮裏存留一席之地。她恨所有的人,恨康熙爲了自己的權力與赫舍裏家聯姻,恨她的家族爲了自己的利益把姐姐作爲政治的犧牲品,恨那個奪取了姐姐生命卻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太子殿下。
說完這些話,赫舍里氏就像是解脫了一般癱坐在地上,垂着頭,兩眼無神地看着地板,她知道今天沒了活路,只有等待康熙的判決。或許自仁孝皇后死的那一天起,她就沒有想過要苟活下去,若是這個世界沒有一個能正眼看她的人,也沒有誰能值得她活下去,那個人,自始自終就只有姐姐一個……而她就像姐姐一樣,從來都不是爲自己活的。
康熙耐着性子聽完赫舍里氏的話,她每說一句,康熙就恨不得上前去掐斷她的脖子,可自己還是忍下來了,雙手緊握成拳,額頭上的青筋向外凸起,清新可見,康熙一口氣悶在胸口,想着怎樣處置這個女人才好,可看見赫舍里氏那心死如灰的模樣,卻是怒極反笑,“好,好,好得很,這就是你報答你姐姐的教養之恩,愛護之意,若沒有你姐,你恐怕早就屍骨無存了。”
“所以,請皇上賜奴婢死罪。”赫舍里氏重新挺直了腰說道,不去看康熙那殺人的表情,她非常厭恨這個男人,即使是她的姐夫或丈夫。
這事真是荒唐極了,生下來便是尊貴的皇子,養在孝莊身邊更是受得宮裏人的尊敬,更不用說自他八歲登基,成爲天下之主,還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就連鰲拜當年再怎麼不敬他,也不敢在他面前如此肆無忌憚地說這些話。康熙緊盯着殿下跪着的這個女人,想死?還沒那麼容易。看了一眼站在旁邊裝作雕塑的梁九功,“梁九功。”然後對着赫舍里氏一字一句地說道,“把這個女人帶下去,好生看管,不準讓她死了。”
梁九功頂着康熙極大的怒火,走至赫舍里氏跟前。赫舍里氏擡起頭來,微微喫驚,那雙充滿怨毒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康熙,看那架勢好像是要把眼前這個人碎屍萬段。康熙和赫舍里氏對視幾秒鐘,突然笑了,“你可知道,仁孝皇后在臨終前託付於朕的,第一是太子,第二是你,卻是從未替赫舍裏家族說過一句好話。”
赫舍里氏呆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還來不及替換,就被梁九功帶下去了。
待赫舍里氏走出大殿,康熙突然站起來,猛地掀起御案,奏摺,硃筆“啪啦啪啦”掉了一地……緊握的兩隻拳頭髮出“咯吱”的響聲,接着狠狠地砸在御案上,咬牙切齒,“赫舍里氏……”就如一隻發怒的老虎,可兩眼的神情卻是離奇地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