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對顧臨淵滿懷惡意,他原本也是江南那一代有名世家的公子,家境優渥,出入都得圍着四五個僕從,結果卻因爲父親一句無心提的詩句,就被皇帝滅了全族,他母親帶着他一路流亡,除了路途的顛簸,孤兒寡母會遭受些什麼非議欺辱,非親歷者難以想象。

    他母親咬牙撐着在別人的指指點點和言語騷擾中做些刺繡的活計養他,就盼着他能好好讀書,將來,隱姓埋名再回到京城去,去爲父親翻案平反。結果她沒能等到這一天,就被魔所殘殺。

    但其實哪怕她好端端活着,顧臨淵也並不想照她希望的那樣做。對於父親的死,家族的覆滅,他不是不恨的,但他的恨意太大太深,比母親偏激的多。

    顧母覺得讓皇帝親自翻案平反就算是結束了,但顧臨淵覺得這不算完,報仇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在他偏激的思維裏,必須得滅了整個皇室,將那些在路途中欺辱過他和母親的人,一個一個拎出來拔掉舌頭,剁掉那亂摸的手腳,如此,他內心的恨意才能得到些微的扶平。

    雖然他都不知?那些人的名字,甚至不記得相貌,但,只要把他和母親沿途經過的地方,所有人都施以這樣的刑罰,那就不會有漏網之魚了。

    至於是否有無辜者?他不在乎,他也並不覺得這世上真的有什麼無辜的好人,他的恨意牽連至人類整個種族,哪怕他自己也是人。

    而除了人族之外,對於妖族和魔族,他同樣沒有什麼好印象。魔族殺了他母親,這仇恨自不必說,而妖族,哪怕是當日在廢墟上救了他,將他帶回族內照顧的關冷,他都是恨的。

    關冷想殺他,他看得出來。雖然最後關冷沒動手,但是,她卻也將他當成犯人一樣鎖着,監管着,她對他的厭惡,跟這些動手打他的人,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

    人妖魔三族都被他恨了個遍,母親死後,這世上幾乎就沒有他不憎惡的東西。也就是他目前還沒有復仇的能力,只能將內心的惡毒憎恨都藏着,否則......

    他到底會做出什麼來,沒人知?,但大抵不會比那些殘忍冷血的魔,好到哪裏去。

    可在還沒有復仇能力的眼下,他只能忍耐,不還手,也不反抗,裝出無害的樣子,以期能少挨一點打。

    但這似乎也沒什麼作用,這些妖怪對魔的痛恨,不是痛揍一頓就能消解的,他們真正希望的是讓這個魔永遠消失,死了纔好。

    顧臨淵身上的傷往往還沒止血結痂,就又被妖怪們圍住了,一天下來,他什麼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不是在被打,就是在被打的路上,晚上睡覺也因爲無處不在的疼痛而睡不安穩,本就清瘦的身形變得更加清瘦。

    但似乎忽然從某一日開始,顧臨淵發現,那些接連不斷來揍自己的妖怪幼崽們,不再來了。

    關凜蹲在顧臨淵家門口的大樹上,他已經蹲了好幾天了。

    他本來沒想天天盯着這個討厭的魔,只想等對方傷好差不多了再來,但是他發現自己離開時,總會有人來揍顧臨淵,每回來的人還都不同,簡直防不勝防。

    舊傷還沒好,就又添了新傷,傷上加傷,永遠好不了,那麼關凜也永遠無法動手揍對方。

    於是,他被迫當起了顧臨淵的護衛。他沒有明着保護對方,他不想跟對方打交?,也不想再得來幾句“謝謝”,不認識還好,總被說謝謝,就莫名的有點下不去手。

    所以他就躲在顧臨淵住處附近的大樹上,藉着茂密的樹冠遮住自己,同時也在高處眺望四周,看看哪個方向有人氣勢洶洶的過來了,他就跳下去提前攔住,並且將對方趕跑。

    一開始他只在白天蹲守,後來發現那些人也學聰明瞭,專挑晚上來,關凜就只得日夜不休,睡都睡在顧臨淵家門口的大樹上。

    他姐姐關冷回來沒兩天就又走了,倒也沒人管他晚上睡哪。如此,顧懷山身上的傷總算沒有再繼續增加,有了癒合的趨勢。

    之前見的顧臨淵都是鼻青臉腫,渾身污泥的狼狽樣,隨着傷勢慢慢恢復,青腫消退,關凜纔算是看清了顧臨淵真正的模樣。

    他長得很不一樣,跟關凜往常見的那些化成人形的妖怪,很不一樣。

    妖怪大多是獸類,骨子裏就透着股野性,化成人形的長相也偏粗獷,雖說穿着衣服,但胳膊腿都露在外?,個別的還直接着上半身,從言到行都洗不脫那股子野蠻勁。

    而顧臨淵不同,他穿的是文雅的儒衫,眉眼生的精緻又溫潤,氣質也文質彬彬的,一舉一動都透着股關凜沒見過的斯文端莊。

    就比如喫飯,妖怪們喫飯都要爭,要搶,喫相也是狼吞虎嚥的,而不像顧臨淵這樣,慢條斯理,細嚼慢嚥,飯沒喫完,菜全都涼透了。

    又比如平日裏的活動愛好,妖怪幼崽們每天做什麼?就跟關凜差不多,不是在跟朋友漫山遍野的亂跑亂跳,就是在打架鬥毆。

    但顧臨淵卻每天都很文靜的待在他這個離部族其他人很遠的偏僻小屋裏,沒有人來打他後,他終於可以做些自己的事情,他開了窗,坐在窗邊看書寫字,一待就是一天,關凜光看都覺得無聊透了,完全想不通這個人怎麼能日復一日的這麼待下去。

    不過轉念一想,關凜又覺得也能理解,畢竟依顧臨淵的處境,除了那些被關凜攔下的想來揍他的人,每天會來看顧臨淵的也就是被關冷交代着要照顧他衣食的一隻兔妖,再無旁人了。

    他就是想跟朋友去玩,也沒人跟他去。

    就像現在的關凜一樣。

    關凜內心有一瞬的落寞,趙玄明和郎延都走了後,他已經好久沒跟人說過話了。部族裏的人厭惡顧臨淵這個身負魔氣的人,也看不起關凜這個畏懼魔族的膽小鬼。

    在被排擠和歧視方?,他們倒是同病相憐。

    關凜會和郎延趙玄明成爲朋友,也是因爲這個原因,但......他絕對不會跟顧臨淵做朋友!趙玄明還只是毛色黑的像魔族,顧臨淵則是直接帶着魔氣了,他纔不會跟魔做朋友!

    關凜及時在內心剎住了自己因爲太寂寞而想要下去跟對方說說話的想法,他堅定自己的信念,要在顧臨淵傷勢痊癒後,痛揍一頓,沒錯,他是來揍他的!

    爲了進一步強化自己的信念,不被顧臨淵這幅孤單的可憐樣迷惑,關凜在防止別人來揍顧臨淵之餘,還格外關注了一下顧臨淵每日的舉動。

    魔都是壞的,顧臨淵這個身負魔氣的人肯定也是個壞東西,關凜想抓住對方的馬腳,這樣揍起來就更理直氣壯了。

    可他每天藏在樹枝上,眼睛瞪得溜圓,也沒看出顧臨淵有什麼異常舉動,顧臨淵每日就是在窗邊讀書寫字,單調且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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