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日月長相望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天邊的霞光褪去,只剩無邊的黑,冷寂的月華照耀在寂靜的皇宮裏,讓富麗堂皇的宮殿沁上了一層銀霜,沒有被月色照耀到的地方只剩濃得化不開的暗,陰冷在暗中滋長,但它觸及了皎潔的月華後,就消失不見。

    一個玄衣男子坐在高塔上,夜風吹起了他的髮絲和衣袂,周圍只有酒入喉的聲音。他不小心觸碰到了臉上的傷,發出吸氣的聲音。那是他女人留下的印記,毫不客氣,常年習武的手掌力大無比,此時是黑夜,有宵禁,他坐在塔樓上誰都不會發現。他摸了摸左臉,觸及皆是火辣辣的滾燙。

    ——下手真狠。

    不說點狠話,她就不會乖乖離開,天壽的郡主住在皇宮裏,天天盯着她,早晚會發現玄冰的祕密。而且他說的也是真話,不希望她有了他們的骨肉,這樣他們兩個就會有軟肋,再也做不到殺伐果決。趁她還沒懷上,及時剋制自己見她的慾望,只要他們不在一起,就能極大程度得降低這樣的風險。

    那個人,像是要出現了。同胎而生的兄長,他的恐懼——息爭。

    那種奇異的感應又瀰漫上心頭,他皺眉捂着異常跳動的心口。一切的詭異,一切的事件看起來順理成章,長達百年之久的天巖內戰,堰口的洪災,突然變得過分溼潤的氣候,以及成爲國君的自己,看起來毫無關聯的幾件事,其實都有一個共同點,每件事中都有一個核心變數——山月。

    若知道會讓她遇上那麼多事,他當初就不應該出現在她的生命裏。本來僅僅是觀察就夠了,看見她渾身浴血地躺在那個冰冷的山谷裏,他就連呼吸都不受控制,從此踏出了脫軌的第一步,如今出現了更多不受控的變數,她還是去了月輪城,一切都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着。他無法理解,一個早已埋骨了千年的死人,是如何控制這些變數的?難道還有除息爭以外的手在暗中操控?無論是誰,這都對山月不利,他要隔絕這種危險。

    他是個騙子,帶着目的接近山月,任務只有一個——獲取山月的信任。如今獲取了她的信任不止,還得到了她的人和心,這個傻女人還想懷上他的骨肉,他瞬間醒悟,記起了一直被刻意忘記的目的,他實在不忍心讓她跳進他和息爭的陷阱裏。

    從月輪玄冰開始,從她觸碰玄冰的一剎那,那股奇異的感覺便出現在了自己的心頭,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像是蠶在破繭,像某人在奮力嘗試着甦醒。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這是幼時與息爭一起修煉的羈絆。他靠着這種羈絆強大,這是力量的來源,如今卻讓他恐懼,他無論如何都斬不斷這種聯繫。息爭同樣也能感知到這種羈絆,他能順着它找到自己。待在他身邊的山月會被發現,所有的一切都對準了這個自己不該愛上的女人。

    ——送她走,讓她恨!

    這是最好的結果,只要自己看不見她,息爭就沒有辦法找到她。如今來了個試探的寧見月,他擔心這是息爭的人,這個郡主像蛇一般纏上了山月,他若是阻攔,越讓人懷疑,不如讓山月離開這裏。

    正好找不到措辭讓她離開,雲升的出現成了他最好的掩護。本來想讓她誤會自己見異思遷,讓她覺得看上的只是她的身體,可自己做不到碰那個郡主的違心之舉,光是想到自己摸別的女人的手就覺得無比噁心,這是天壽送來的毒,他們打聽到了天巖成功取出玄冰,立馬就派了掌冰過來,怕是在確定消息的準確性,一旦消息準確就會想着政治聯姻。異國送來的女人都是帶着強烈的目的的,如同自己帶着目的靠近山月一眼,這樣的目的太齷齪,也太無恥了。

    他都這樣說了,還特意放她出城,應該會就此離開他的視線了吧?

    風在低語,他的耳邊只有風聲和自己心裏的嘆息,他又喝了一口酒,這是令她上癮的塞外烈酒,酒入喉,火辣得嗆人,刺鼻的不適掩蓋了內心的酸楚,怪不得她會喜歡喝。難過的時候喝它,暫時蓋過內心的痛,麻痹自己的大腦,就不會再去想那麼令人痛苦的事情。

    突然,一聲急促的馬蹄聲傳入耳內,這是從宮門傳來的,順着風來到他這裏。他定神一望,目眥欲裂,腦子要炸開了,頭皮發麻,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了午門,手持長劍,遭遇了事先被他安排好的護衛攔截,她這是要強行闖入宮門!他氣得被烈酒嗆得透不過氣,發出強烈的咳嗽。

    ——她回來幹什麼?離開!

    山月劍指宮門護衛:“我是山月統領,還不讓開!”

    護衛沒有回話,直直地站在門前擋住她的去路。山月再次強調:“讓開!不然我就動手了!”

    整排的護衛整齊劃一地擺出長.槍對着她,彷彿只要她靠近這個宮門就會遭遇百人的攻擊。

    山月嘲諷地看着那些人。就這?一百來號人就想擋住她的去路?門口不行,她還可以翻.牆。

    她輕功鶴起,想要登上城牆強行回宮。但似乎料到她會有這樣的舉動,城牆上同樣有攔截,一根根墩箭從城牆上飛了出來,雖然不是朝着她而來的,但卻影響了她的平衡,城牆有數十米高,她被截在空中,身下是堅硬的石板,即使她耐摔,但周圍沒有卸力的障礙,肉.體凡胎就這麼摔下去不死也重傷。她在下墜的瞬間,想到還是那張臉。

    ——息吾,你好狠的心。

    一股強烈的風驟然出現在宮門,捲起狂沙,沒有意料中墜地的疼痛,她聽見了那龍鳴般的風聲,風接住了下墜的山月,落回地面,狂風散去,眼前依舊是緊閉的門。

    “開門!”山月徹底怒了,用腳猛踹城門,守衛連忙上前來拖着她離開此地。

    “放肆!”身負巨力的山月自然不會將抓着她的男人放在眼裏,用力一掙,便脫離了鉗制。她猛地往牆角根跑,想要找到沒有空中阻礙的突破口,然後翻.牆進去。但皇宮那高高的外牆阻擋着所有翻.牆的可能,身後又是百來號人的追兵,山月一狠心,拿起自己的劍朝着那羣守衛刺去。

    “地獄無門你偏要來!擋我者死!”

    她是叱吒風雲的呈臨女軍,更是令邊塞蠻族聞風喪膽的女將,區區皇城守衛竟不把禁衛軍統領放在眼裏,這是赤.裸裸的挑釁。她舉起自己的劍,以極快的速度解決了最靠近她的守衛,儘管沒下死手,但起碼是短時間內沒有行動力了,她遇到過更可怕的敵人,怎可能停在這裏?

    今晚不問個清楚,對不起自己逝去的歲月,對不起自己付出的真心。他卻縮在皇宮裏不肯現身,如果真不見她,爲何又要救差點摔死的她?果然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那番措辭是逼她走的藉口,他又想一個人承擔一切嗎?意外那麼多,他阻止得了嗎?總是自以爲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即使自己再強大,他都覺得她不堪一擊。她戰功彪炳千古,他卻只當她是個脆弱得需要別人保護的女人?

    今天就讓他看看小瞧她的下場。

    山月往回撤,不出多久,就殺回了宮門前。沉重的宮門緊閉,需要從裏面打開,她擡頭望着站滿了弓箭手的城牆,這人鐵了心要和她過不去,既不讓自己回去,又不允許自己翻.牆,只要她有半點□□的念頭,就把她射下來,又不讓她摔死,搞這麼一出,就是告訴她,這門,今晚是不讓她進了。

    ——好,好得很。

    山月翻身上馬,狠狠抽了馬屁.股一鞭子,馬兒受驚,奮力向前跑,寂靜的天街上只有馬奔跑的聲音。

    站在塔樓上的息吾看着她離開,舒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剛纔看到她從牆上摔下來,他的心跳都要停了,還好出手及時,才避免讓她摔成肉泥。她一如既往地亂來,絲毫不考慮後果,總是拿自己的命要挾他,息吾氣得牙都快咬碎了,總是這麼欠考慮,離開了他,會仔細照顧自己嗎?

    然而他剛松下緊張狀態不久,山月一路狂飆,來到了一處黑燈瞎火的地方,這個地方離皇宮很遠,已屬郊外,她在地上不知扒拉着什麼,突然一聲響動,她拉出一條生了鏽的鐵鏈,奮力一拔,地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大洞。

    “想不到當初用來以備不時之需的暗道,竟然用在此時!姓息的,你最好給老孃好好待在皇宮裏,這就回去扒了你的皮!”

    她的夜視能力極強,就算在黑不見底的暗道裏,也能走向正確的位置,這條暗道她只走過一次,但卻記住了所有的方向,她毫不費力地穿過暗道,回到了皇宮。

    還在塔樓消愁的息吾,突然感覺到她的氣息,大驚,她是怎麼進來的?如此躁動的氣息,帶着無盡的怒火,看起來要把他活剝了一般。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