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日月長相望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山月又做夢了,還是那個夢,她走在荒無人跡的紅葉谷,腳踏在草叢中,發出沙沙的聲音,這條路她走過無數次,想不通爲何要一直走這條路,又爲何會一直做這個夢。荒敗的草叢突然生出了一朵紅蓮,她將它摘下,紅蓮無香,嬌豔欲滴。她一路走,紅蓮越生越多,將她引向一條從未走過的路。

    路的盡頭突然出現個女人,美人紅衣,隨風浮動,背影蕭索,她佇立在那裏,似乎在等什麼人。

    突然她轉過身,正對着她,山月瞧了個真切,這女人美得攝人心魄,身上的紅衣與她相襯,紅得孤豔。突然出現在這荒郊野跡的女人,是被負心的女鬼吧?

    女人輕啓貝齒,不知在說什麼,她聽不清。她想走前去,仔細聽着,可突然畫面消失了,山月醒了,房內是安神香的氣味。剛想擡起自己的手,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是息吾。他安靜睡在一旁,只有在她身旁纔會放下戒備,他眼瞼下的青黛甚重,這些日子定是擔驚受怕,沒休息好,她用另一隻手撐着自己坐起來,不料驚動了牀邊的人。他睜開眼,有光的眼神很快替代了倦怠,她話都沒說出口,就被人重重地抱住了。山月只聽到男人不平穩的呼吸,他在壓制自己的情緒。

    一隻蒼白的手附上他的臉,明顯感覺到粗糙的胡茬。

    “月兒。”他聲音都嘶啞了。

    “臣……”

    她話都沒說出口,一陣輕柔地吻堵住了她,如對待重獲的至寶,像初春的風,但很快就鬆開了。他戀戀不捨地離開她的脣,醫女說過要剋制,避免一切劇烈運動的可能,若是再這麼親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

    他命人將白粥送進來,輕輕吹了吹勺子上的熱氣,然後遞到她嘴邊。

    “陛下,臣可以自己來。”

    她剛想接過那碗,卻被人拿得緊緊的,她拗不過,只好乖巧地接受飯來張口。他耐心地給她喂粥,她喝完白粥,宮人又送上了一碗黝黑的藥汁。這是十相子給她調製的,山月一聞,腦中突然出現了好幾種藥名,她何時有了這等本事?接着外面宮道上走路的人聲她都聽得見,她知道那是醫女朝着這邊來了,她還知道醫女正擡頭看着戴月居二樓。

    再遠些,皇宮裏的湖心亭、東邊的塔樓、天街上的行人,嘶,頭好疼!

    息吾看着她痛苦地抱着頭,臉色青白,急問道:“可是有何處不適?快去叫神醫過來!”

    “臣在此。”十相子赫然出現在了二樓門口。她已經被封爲宮廷御醫了,她觀色道:“將軍不過是初醒,頭腦偶有脹痛,多去走走,少動腦。”

    山月已經能下地了,她沒有受傷,倒不像以前一般需要輪椅,息吾將輪椅撤了下去,他扶着山月下樓,山月輕輕推開了他的手:“陛下日理萬機,臣已無大礙,不能再佔用陛下的時間了,御書房的摺子定是堆成山了,陛下快去吧!臣遲些再去御書房。”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若是再堅持,她定會再找些別的措辭,息吾只好聽她的諫言,離開了戴月居。山月昏迷近五十天,朝會僅上了數次,大小摺子都被奏到御書房,他一遍看着山月,一遍批閱,本是很輕鬆的事情,身心俱疲下會出現很多錯誤,他只有在一日內最爲清醒的時候纔去批閱摺子,效率自然就低下了。

    山月突然心血來潮地去了皇后寢宮,宮門果然緊鎖。透過門縫,能看到清冷的前院,裏面一個人都沒有,庭院倒是打理的乾淨,落葉都被掃到了一邊。她如今不進門也能知道里面的情形了,她知道隱珠在佛堂裏誦經。

    誦經的女人突然睜開了眼,起身走向宮門,她知道山月來了。

    山月在宮門等候,她也知道隱珠會來開門。

    行了個禮,山月說道:“王后娘娘怎知臣來了?”

    不能說話的隱珠回以淡淡的笑,她仔細打量着山月,像在確定她是否已無大礙。

    “勞娘娘費心了,臣已無大礙,只是這待在屋子裏久了,想來看看娘娘。”

    山月這是在安慰隱珠,畢竟當初是替她擋酒纔有了這茬子的事。隱珠很少主動牽人的手,她突然上前牽着山月往外走。那是御花園的方向。

    十相子跟在身後,她是山月的貼身醫女,山月大病初癒,馬虎不得,十相子時刻都提着藥箱,裏面都是各式應急的藥。三人走到御花園的湖邊,隱珠拉着她去亭子裏坐,她看了一眼十相子,本就不能說話,便推了推她的手,山月立馬會意:“你下去吧,本將軍與王后娘娘要說些話。”

    醫女得令告退,守在遠處。

    “姐姐是有話與我說?”山月輕聲細語問道。

    隱珠點了點頭,在她的掌心裏寫了“寧見月”三個字。

    寧見月?郡主?她已經回國了吧?已經很久沒見她了。山月再問道:“姐姐要說的,這與天壽郡主有何聯繫嗎?”

    隱珠突然跪下,嚇了山月一跳,她抓過山月的手,寫了兩個字“救她”,怕她認不清,連續寫了好幾次。山月驚詫,這隱在深閨的王后替身和天壽郡主有什麼關係?見她不出聲,隱珠連連朝她磕了好幾個頭。

    山月想把她扶起來,但隱珠卻依舊跪着,山月急道:“姐姐快起來,郡主怎麼了?爲何要救她?她遇到了什麼危險?您又是怎麼知道的?”隱珠卻沉默了,看起來像是不肯說。山月接着道:“姐姐替我做了那麼久的假皇后,我一直很內疚。不是我不願,但沒有人會不明不白地救一個別國的郡主,爲何天壽的女皇不去救,反而要我去救?”

    她提到天壽女皇,隱珠眼裏有了波動。山月大概能猜到了,隱珠肯定與天壽皇室有很大關係,一個軟禁於皇宮內的替身曾與息吾做了交易,令她安分待在這裏,如今又求山月去救寧見月?人在何處都不知道,她如何救?隱珠一向是個冷靜的女人,爲何會突然對她下跪?她和寧見月的關係又是如何?

    “你姓寧吧?”山月突然問道:“你和陛下做的交易,與天壽皇室有關。”

    她這語氣並不是疑問,而是肯定。隱珠既沒點頭又沒搖頭,山月當她默認了。

    “別國皇室我如何插手?這就涉及到別國內政,救郡主不涉及內政吧?”

    隱珠搖頭,表示單純只是救個人。

    “她在何處?還在天巖?”

    隱珠在她的手心裏寫了兩個字“凌虛”。

    “你說她現在在凌虛?!”

    凌虛與息吾有過節,他跟她說過無論如何都不要靠近那個地方。既然寧見月身在凌虛,她如何救?況且凌虛有最好的醫者,還需她一個半吊子嗎?隱珠見她大驚,嘴裏又說不了話,山月第一次見她如此急躁,連忙讓她冷靜:“有沒有辦法讓你開口說話?這樣不是辦法。我問問我的醫女。”

    隱珠拉住了她的手,不讓她出去。站在遠處的十相子,若有所思。

    寧家?數百年前佔領了凌虛的家族,天元山上基本上都是寧氏子弟,這寧家的郡主是哪一代子孫了?寧家一族沾染了不該屬於他們的力量,所有被奉爲家族聖女的人都不會活過三十歲,想想這寧見月也只剩六年光陰了,身體自是差得不行,莫非體內寒毒爆發,徹底擊潰她的身體,所以才被送回凌虛調養?

    說起來,喚醒山月的藥香,很多都是這個女人送來的,不然以天巖這麼貧困的國家,如何在短時間內將藥材湊齊?但山月對寧家來說意義重大,進了凌虛,必定會被盯上,這個女人求着山月去救人,不就是將她送入火坑?

    寧氏一族短壽已過近千年,如同一個無法擺脫的詛咒,但即使聖女短壽,寧家依舊人丁興旺,以一個短壽的女人換取強大的力量以及整個家族榮光,也是這一族該承受的。玄冰,是他們月輪的東西,區區凡夫俗子也想駕馭?

    “隱珠,我們先把你的嗓子恢復,不然,我不明不白地去救人,然後再不明不白地惹上別國內政,其中利害,您會在我的立場上考慮吧?我需要知道事情的全部。恢復與否,你選吧。”

    山月看着拉住她手的隱珠,即使身居深宮,即使做了替身,即使如囚徒一般,也甘願屈居一隅,但依舊如一朵高貴的牡丹,不曾凋謝。何曾像現在對她低聲下氣過?若非難言之隱,若非事態緊急,她不會跪下來求她。山月看着遠處站着的醫女,這個醫女也不一般,她留在自己身邊一定有別的目的,現在最矇在鼓裏的,是自己。

    她對隱珠說:“況且醫女不知能否恢復你的嗓子,她的醫術是高明,但不是面面俱到。如果郡主真的生命垂危,看在兩國友誼份上,我是會適當伸出援手的。如此,你可願意恢復你的聲音?”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