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無所事事的兩個月裏,我其實做了一件對自己而言十分有意義的事情。

    我去紋了個身。

    張海客上次到訪帶來的禮物不止腦白金,還有一小罐他們張家人專門紋身的染料,我閒時就會翻翻各類刺青的圖冊,想從中尋找一些靈感。

    彼時小哥就坐在離我不遠的窗下看書,我照着張海客拓給我的麒麟圖樣,在肩上稍微比劃幾下子,若有所思道

    “小哥,雖說張海客讓我想紋什麼就紋什麼,但按照規矩,內家紋麒麟外家紋窮奇,我是不是不可以紋你們內家的紋身?畢竟我連正經的張家人都算不上。”

    小哥翻動書頁的速度稍緩,頭仍然埋在細細密密的文字中沒有擡起

    “你是夫人,想紋自然可以。”

    我聽的喜上眉梢,隨手把圖紙拍在自己肩頭,撒歡的跳下沙發,蹦去全身鏡前開始腦補紋身完成後的樣子。

    小哥見我開心,擡頭淡淡的瞟我一眼:“不過,你最好不要紋麒麟。”

    “誒?爲什麼?”

    “會疼。”

    小哥短短的兩個字說完,又重新低頭看向書面。

    金色的陽光撒在紙張上,他眼中聚焦的倒影也因此染上點點燦爛色彩,恰如他此時的話語一般,溫暖如春。

    糾結幾個日夜,好不容易敲定圖案,小花推薦的紋身師剛好到達雨村。

    聽說是個眉目清秀的女孩子,名叫阿透,以前和小花有過生意上的往來。

    阿透開的店面位於杭州,她在小花朋友圈看過幾回雨村的景緻,感覺不錯就趁有空過來采采風,順道做我這一單兼職。

    她沒有入住我們的農家小院,而是選擇住在雨村的土樓中,說是想感受一下福建的本土風情。

    我沒好意思告訴她,那間土樓也是我們的。

    剛來雨村不久前,我們都陸陸續續買過土樓的幾間房,價格不貴,稍微裝修一下,平日就租給一些前來雨村旅遊的散客。

    慢慢地,投資力度擴大,再加上它本身規模就小,不知不覺中,這棟土樓就被我們你一間我一間的買完了。

    下午天氣晴朗,我按照約好的時間登門拜訪,兩人在門口做個簡單的自我介紹,阿透就開門讓我進去自己找椅子落座。

    打開工作燈,阿透一瞥我遞過去的圖樣,問我具體想問在什麼位置,我說心口,她擡首打量我幾眼,從頭到腳的一溜圈轉過,我藉此同樣不加掩飾的回瞧着她。

    阿透的眉目秀氣精緻,臉頰飽滿,個子約有一米七左右,身形纖細修長,而高挑鼻樑上的一雙眼睛尤爲出衆,彷彿有一池青潭蘊藏其中,清明又剔透。

    “你確定要紋這個?說實話,這種類型的紋身,我紋過多少個就洗過多少個,客人全都是你這樣爲愛衝昏頭腦的小姑娘。”

    阿透仔細的端詳着我,似有心又似無意,看過來的眼神,好像可以穿破外殼的阻擋,直接洞察人內心深處的世界。

    我張嘴剛想說話,她突然就笑道:“不過在藏語體系裏,漢語的名字翻譯過去是音譯,一般人也不太認得,要是你下一任男友問起,你腦子轉的快一點,說不定可以糊弄過去。”她戴上手套,示意我到她身前去,“來吧,先躺下,咱們速戰速決,晚點我還要進山逛逛。”

    窗簾厚重,將外界視線遮擋的嚴嚴實實,我脫下衣服,只穿着一件裹胸躺上沙發椅。

    阿透在我皮膚上輕輕敷上一層麻醉膏,冰涼涼的觸感激起一小片雞皮疙瘩,她塗完再將手套暫時摘下,靠在一旁整理她的紋身工具。

    等待麻藥生效時,她的目光不自覺掠過我左肩,上面有數道猙獰的深色疤痕,宛如樹根的觸鬚般糾纏蜿蜒,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扯扯衣服,想要遮住肩上駭人的痕跡。

    “怎麼沒想過用紋身遮一遮傷疤,反而要紋在心口上,你上半身也就這塊地方還算白淨,不覺得紋上後顯得你胸前——”

    阿透卡一會兒殼,才勉強想到個不太貼切的形容詞:“呃——特別熱鬧?”

    “因爲乾淨,所以才適合存放比較珍貴的東西。”

    我說的隨意,阿透卻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事一樣,她撐着下巴充滿興味的凝視我,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一絲端倪來。

    “紋身的本質,是對其他人宣告自己的身體主權,你要用別人的姓名去命名你的軀體——恕我直言啊,小妹妹,言情劇看太多可不好,你會後悔的。”

    我的面相一向青澀,十八歲成年後,我的五官和臉型基本沒有發生過大變化,後來在長生的作用下,歲月流逝對我們造成影響更是微乎其微,所以我的面容在旁人看來,是格外年輕和稚嫩的樣子,大概和我高中畢業時候沒差別。

    “如果我今天聽你的話而改變主意,我才真的是會後悔。”我篤定道。

    我以爲阿透不會對我的話產生什麼反應,最多嗤笑一聲帶過。

    畢竟她閱人無數,關於刺青的千百種言論早已熟爛於心,我的行爲對於她來說,無非就是人羣中一抓一大把的那種,容易因愛上頭的姑娘。

    可事實上,我看她遠不如她看我精準。

    話音輕飄飄落在半空,她定定的望住我有幾分鐘之久,面色緩慢收攏成類似於肅然的神情,眼中的青潭,竟開始逐漸泛起波瀾。

    “加朵格桑花如何。”

    沉默半晌的阿透忽然開口說道。

    我一愣,回過神來才發現,她這時的語氣和方纔已經大不相同,有幾分嚴肅認真的口吻,如同對某件稀鬆平常的事情,驟然提起高度的關注力般突兀。

    “可以,隨你即興發揮。”

    我並沒有拒絕。

    打霧時,阿透與我說起格桑花的來歷,她道格桑花其實並不代指特定的某種花類,在有關格桑花的傳聞中,人們會將草原上最美麗的花朵稱作格桑花。

    關於這段故事的具體,阿透也有跟我簡略的講述過始末。

    “傳說在很久以前,藏地曾爆發過一場很嚴重的瘟疫,死傷無數,當地首領對此束手無策,毫無解決的辦法,只能由疫情肆虐,直到有一天,有位來自遙遠國度的活佛途經這裏,用本土的某種植物治癒了這種疾病,但爲給百姓治病,這位活佛積勞成疾,很快就不幸去世了,人們對他的唯一印象,就是他嘴裏常說到的‘格桑’——用來治病的那種植物。於是人們就把這位活佛稱爲“格桑活佛”,此後,所有象徵希望和幸福的美好事物,也被藏人稱做‘格桑’。”

    ……

    紋身完成,阿透對我進行一些注意事項的補充,我邊聽她說,邊低頭去看最終的成品。

    不得不說,她的筆觸非常精妙,明明是最簡單的一句藏文圖案,在她手下卻猶如妙筆生花般靈動飄逸,哪怕是粗略的一瞟,也能察覺到它的與衆不同。

    而阿透所說的格桑花,被她巧妙的隱藏在文字之間,線條只以筆鋒延伸出的輪廓勾勒,流暢卻疏淡的寥寥幾畫,使得整幅圖面呈現出一種獨特的美感與張力。

    我滿意的想給她點一百個贊。

    臨走前,我問阿透爲何突發奇想要加上一朵格桑花,她沉思良久,才擡頭對我道

    “你眼裏有可以與之相提並論的情感,而且十分磅礴。”她話語微頓,將意味不明的注視投往我臉上:“我這麼說,你會有感知的吧,對你心口的那個人。”

    看着她晶瑩的眼眸,我竟不知作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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