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的天空泛着魚肚白,浮光在雲層中散發着瑩亮的色澤,初晨的寒涼吹動枯葉,樹影漸深。

    木安推開窗戶,看見黎明前的黑暗盤旋在天邊,濃郁的如同墨色一般,初升的晨陽緩緩綻開幾束絢光,從雲中透出畫卷般朦朧的色彩,熹微的淡光落入樹林,映出滿眼的蔥蔚洇潤。

    洗漱完換上運動服,木安下樓開始跑圈。

    大部分汪家人都有晨練的習慣,只不過都集中在六七點左右,木安跑步的時候操場分外空曠,只有零星的麻雀立在枝頭,嘰嘰喳喳的鳥啼聲,是他清晨最常聽到的背景音。

    跑過一圈又一圈,陸陸續續有其他汪家人來到跑道,木安目不斜視,擡起手錶一瞟,步子在拐過三百米處的一道大彎後逐漸慢下來,三三兩兩的人羣向他打招呼,木安喘着粗氣,緩慢止步在起跑線的位置,卻沒有立刻停下,而是沿着跑道慢走。

    “早啊。”

    斜邊直直拋來一瓶礦泉水,木安單手接住,看到同伴笑着向他揮手,他頷首致意,擰開蓋子飲掉半瓶。

    時鐘走到六點,天光大亮,金燦燦的初陽照在身上,暖和的不像初秋時節,木安眯起眼,逆着光線望向天穹,雲彩的輪廓被陽光盡數籠罩在內,正朝外溢出淺淡的霞光。

    在駐足幾分鐘的裏,木安一言不發,只是仰着頭,彷彿在感受晨光帶來的暖意,拋給他水的年輕人露出訝異之色,剛要上前詢問,木安低迴頭顱,徑直走向樓梯口。

    在健身房揮汗如雨一小時,做完最後的二十組引體向上,今日的運動量完成,木安用毛巾擦擦汗,走去休息區。

    往日常坐的臨窗卡座空空如也,他輕車熟路入座,將別在腰上的MP3取出來,扔到桌上。

    坐下不久,汪燦拿着兩瓶運動飲料走過來,坐在木安旁邊的沙發上,遞給他一瓶,木安搖搖頭,汪燦又向他揚一揚手,再次得到拒絕的答覆,他才緩慢收回手。

    “今天怎麼比昨天晚兩分鐘。”

    汪燦看看牆上的掛鐘,窩進沙發,往後靠出舒服的姿勢,他知道木安生活習慣規律到可怕,對時間尤其敏感,可以精確到分鐘,一天的安排基本不會有大出入。

    木安只沉默地看他一眼,取下半邊耳機,撇頭望向窗外,不作回答。

    汪燦見怪不怪,喝口飲料,他眼光瞟到桌面的MP3,電子屏顯示的歌曲目錄和以往不同,並非他常聽的鋼琴曲,竟是林俊杰年初發的新歌《曹操》。

    “這歌今年很火啊。”

    汪燦聽到前奏從耳機裏漏出來,曲調氣勢磅礴,和他之前聽過的曲子大相徑庭,不禁笑道:“看不出來你也會追趕潮流。”

    “偶爾換換口味。”

    木安不置可否,目光重新投向汪燦面上,伸手按停MP3,扯掉另一隻耳機,汪燦搭手,幫他將耳機線繞成圈。

    “最近有接新的任務嗎,我在名單上好像沒看到你的隊伍。”

    “二級機要,明天會內發。”

    每次閒聊,木安總是寥寥幾句。

    汪燦是知曉的,他在汪家向來獨來獨往,從不見與誰結伴,帶隊倒是出名的嚴格。

    三年前,汪燦作爲被調入木安手下新隊員,體罰責罵是常事,衆人皆知,木安對待下屬從不留情面,俯臥撐動不動就幾百起步,出任務要是有一步踏錯,回去就會被他降級踢出隊伍。

    活閻王似的上司,正常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汪燦不在意,在隊裏他是隊長,是汪燦名義上的導師,木安生性孤僻,他就經常自己找話來講,即使後來升級調離原隊,汪燦依舊常常尋藉口回去請教他,用舊日的稱呼喚他,在他身後,汪燦亦步亦趨許多年。

    只因爲木安曾是他下定決心要追逐的目標。

    在汪家,木安是鳳毛麟角的存在,被稱之爲傳奇,數年前通過啓明星計劃脫穎而出,課程全優,能力卓越,晉升速度更是首屈一指,堪稱汪家歷年之最,汪燦敬佩強者,也心之嚮往。

    “兩個月後有升階考覈,你會去吧?”

    慣例尋話頭開場,木安點點頭,汪燦就擰開飲料第三次遞過去,鍥而不捨的勁頭十足,木安一瞟他帶着笑意的表情,靜視片刻,終於接來小喝一口,挑挑眉:“味道不錯。”?

    “新出的口味。”

    “你現在帶隊,做的如何?”

    雖然語氣寡淡,卻有難掩的一二分關心。

    平心而論,木安認爲自己不是什麼良師益友,嚴於律己也嚴於待人,他的規矩較之訓練更爲苛刻,能在他手底下堅持出來的隊員少之又少,汪燦是其中之一,他爲人要強,又肯喫苦,不管怎麼責罰都照單全收,毫無怨懟。

    有時候,木安都不得不承認,作爲學生、作爲下屬,甚至於作爲朋友,汪燦十分合他心意,但是他不懂表達,也不會表達,因此,他對汪燦纔會一視同仁般的生疏冷落。

    好在,汪燦似乎是懂得的。

    “還行,考績過得去,應該不至於被退貨。”

    汪燦閒適,木安面無表情地一瞥他:“退回來我是不收的。”

    “怎麼敢讓你收,不被你罰去蛙跳就不錯了。”汪燦想到什麼,換過一副神態,頗爲好奇地望向他:“我聽說你代號棄用了,爲什麼?”

    木安的眸色微沉,在汪燦發覺前不疾不徐地撇開臉,他平靜道:“以前總是帶着假面行走,以後想用本名示人。”

    “我覺得狼蛛很適合你,有點可惜。”

    聞言不知怎麼,木安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指腹和關節都結着厚厚的老繭,虎口最明顯,是常年握槍纔會有的痕跡。

    他久久靜默,汪燦習以爲常,正準備換個話題來講,木安卻忽然開口道

    “有一種黃蜂,體型大如麻雀,能做到完全無視狼蛛的刺毛與毒液,它們會先用蟄針刺扎狼蛛神經系統,將狼蛛麻醉,然後把卵產到狼蛛腹部,幼蟲孵化後,靠喫狼蛛肉生長,等到足夠大的時候,它們會破體而出。”

    聲音低如沉井,木安眼裏沒有明顯的情緒在波動,宛若一潭泛動微波的靜流。

    汪燦疑惑地皺皺眉:“我不太懂,是因爲狼蛛有天敵,不夠強大,所以你要放棄這個代號?”

    “你可以這麼理解。”

    木安的眼睛歸於沉寂。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對汪燦期待,還是對自己期待。

    其實他心裏很清楚,在人人都對族規趨之若鶩的汪家,或許不會再有人能聽懂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