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圓的青銅甗銅胎厚實,直耳鑄成古樸的夔龍,從鬲到甑,都刻着繁密的狐狸紋飾,銅鏽碧綠,狐臉是最爲明顯的特徵,跟寨口的狐臉浮雕出自同一人之手,背上長着彎彎的犄角,頭尾相連,踏着祥雲騰飛。

    我湊到甗前,發現胖子有誇大其詞的成分,狐紋的角並沒有從頭長到腳,只是狐紋刻的緊湊,角與角之間沒有足夠的空隙,仔細一看,還是可以分辨的出來,一隻狐狸最多隻長有兩角,都長在背脊上,並且鑄紋的手法飄逸如行雲流水,不似在刻畫傳統的妖獸,更像是神獸躍然於器皿之上。

    我看向他們,開口道:“有沒有可能,它不是狐狸。”胖子努努嘴,用手戳一戳狐臉:“不是狐狸是什麼,野生大貓咪?”

    “大禹娶妻塗山氏,以九尾狐爲圖騰,在兩漢以前,狐狸還是祥瑞的象徵,刻在禮器上沒什麼毛病,但是狐的形象變來變去,確實沒有超脫於狐狸本身。”木安沉思道:“有犄角的神獸,長得像狐狸——難不成是乘黃?”

    “乘黃是什麼?”胖子問。

    天真像是被點醒,瞪起眼睛,湊更近去審視青銅甗上的圖案,他用刻刀刮開多餘的浮鏽,讓紋路變得更清晰瞭然。

    狐面狐身,犄角高高立起,四足乘雲駕霧,身姿鑄刻的尤爲輕盈,彷彿馬上要架雲奔去,天真興奮地看着木安,眼光炯炯有神:“還真有可能是乘黃,我記得《周書》有云:白民乘黃,乘黃者似狐,其背有兩角。和青銅甗上畫的一毛一樣。”

    胖子見天真只顧着唸詩沒理他,我們又都是一臉迷茫,跺跺腳,鍥而不捨地大聲問道:“什麼是乘黃,你們倆聽沒聽見?裝的跟什麼似的,沒人誇你倆聰明。”

    “乘黃就是飛黃騰達裏的飛黃,飛黃騰達知道嗎,升官發財的意思。”天真彷彿在哄自家的傻兒子。

    風聲不知何時停止,峽谷漸漸地靜謐下來,紊亂的呼吸聲最爲凸顯,正午的悶熱過去,陽光溫和下來,沒有白日的灼烤,照在身上更多是暖和,我們圍在青銅甗前面,木安頷首:“乘黃最早出自《海外西經》,相傳是生活在白民國的神馬,可以增加乘騎者的陽壽。”

    胖子一勾小哥的肩膀:“你的白龍馬。”唐僧淡漠地看他一眼,緩緩掙開他肥大的膀子。

    “我們先來結合事實猜測一下。”天真事業心上線,盤腿坐在地上,讓我們也坐。

    劉喪和千軍萬馬好不容易逮着個空,還沒看過梳子妲己,沒理天真,都湊上去看花紋,我跟小張哥就見縫插針的坐下,木安仍舊蹲着,而黑瞎子在野外大多是備戰狀態,不會輕易放鬆下來,他叼根菸用防風火機點上,跟小哥一左一右杵在風口,剛起的微風吹散白色煙霧,往峽谷的盡頭徐徐飄去。

    天真沒強求,只羨慕地望向黑瞎子嘴上的煙,眼巴巴的,像小時候沒零食喫看同學嗦辣條的小孩,我感覺自己好罪惡,有點心軟,但轉念想到他千辛萬苦好起來的肺,又只得硬起心腸,輕咳一聲,天真後知後覺地轉回頭,如同丟了魂,半晌才道:“一不小心發了會呆,剛剛講到哪兒來着?”還在看花紋的劉喪無語:“你什麼都沒說。”

    “我知道,我騙你的。”天真神色鎮定,還有兩分欲蓋彌彰的得意,千軍萬馬跟着劉喪一同回頭,問小張哥:“吳邪是腦殘嗎?”

    劉喪立馬錶示同意,小張哥就戲謔的笑:“不要明知故問。”我預感他們又要開始張吳劉的大混戰,舉手中斷他倆,看似一板一眼實則可能傻里傻氣道:“先聊正事。”千軍萬馬乖覺地點頭:“好的夫人,都聽夫人的。”

    天空在日光中逐漸翻出魚肚白,光線成束的灑下,雲朵散開來,我看向天真,他會意,認真地朝我們望來,飛速進入狀態:“乘黃生於白民之國,白民國最初記載於《大荒東經》:帝俊生帝鴻,帝鴻生白民。”他頓一頓:“帝俊是隻存在於《山海經》的神仙,是上古天帝,有野史稱他是西王母她爹,牛逼哄哄的天地共主,但後來不知道爲什麼從史書上銷聲匿跡,我們先不論天帝到底是誰,假如天帝真的是帝俊,照《大荒東經》來看,白民國是帝俊的後裔,天帝的子孫,和西王母同宗同源,西王母有長生不老藥,白民國有長生不老馬,非常合理。我平常喜歡翻亂七八糟的史料,以前我看到過相關的,有學者認爲白民國人並不是皮膚頭髮都白花花的仙人,白民國是真實存在於世上的國度,一開始,白民國被記在《大荒東經》上,又突然轉到《大荒西經》和《海外西經》,因爲帝鴻出生在東方,後照“一昭一穆”的輪值帝制,去西方稱帝,在白帝少昊之前繼位白帝,而白民國實際是白帝之國,被帝江統治,在山海經中才因此由東轉西。”

    天真一溜一長串話,劉喪和千軍萬馬看完熱鬧,蹲在胖子身後聽他侃大山,天真又瞟向木安:“你剛纔提到大禹娶妻塗山氏,上古的歷史向來剪不斷理還亂,有傳言大禹娶九尾狐塗山氏,後又更正,其實塗山氏只是崇拜九尾狐的一支宗族,如果我們發散一下思維,白民國沒有神獸,乘黃只是他們國家的圖騰,但古代帝王多求長生之術,誤信傳言對白民國發動戰爭,侵略國可能是殷商後人,他們有煮食戰俘祭祖的習俗,纔會在交戰過後用青銅甗蒸煮戰敗一方的俘虜,並刻上對方國家的圖騰,以示紀念,或許在別的青銅器上,還有記錄戰爭的銘文。”他自信地望着我們:“怎麼樣,有沒有道理?”

    胖子看我一眼:“不明白。”

    “但覺得厲害。”我道。

    天真看我倆雲裏霧裏,用目光鄙視我倆一番,又瞅向木安,他思索片刻,沒有迴應天真的期待,轉而注視着小張哥,牛頭不對馬嘴道:“當時的張家爲什麼會看中盲冢?”

    氣氛似乎在瞬間降到凝結點,我微微屏息,木安的語氣不是在發問,而是他早有答案,在向對方進行求證,小張哥自然聽得出來,他笑着嘖嘖兩聲,看向千軍萬馬:“汪家的教育真不行,跟張家沒得比,我們輸得好冤。”

    木安眉心一跳,卻並不動怒:“是長生。”

    他忽然笑出來:“你們的目標是長生,你們去的地方都有關於長生的傳言,真是出乎意料,你們張家人,竟然會在乎長生,可是當年的張家已經式微,你在圖謀什麼,有意義嗎?”

    “不告訴你。”小張哥笑的玩味,下巴無規律的鼓動着:“除非你改姓張,不過我不喜歡叛逆的小孩,所以你沒機會知道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