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水期的溪流實在漂亮,細小的礦石在水中閃閃發光,傍晚的夕陽灑下,金色的浮光透出五彩質感,流光溢彩的如同瑤池一般。

    我問過胖子自己厥過去多久,感覺一覺睡完好像不止七八小時。

    活動手腳,身體復甦的疲倦席捲四肢百骸,從骨節到肌肉似乎都是痠痛到發苦的,腦袋更是沉重,像是裝在脖子上的石膏雕像。

    胖子斜看着我:“你是真謙虛,從你回來到你醒來,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小時,你要是加點勁,可以睡到二十四小時。”

    “……過獎、過獎。”

    我們並肩走在小溪邊,沿着水流的方向一路向下,路上有瞎子他們的記號,而溪水是筆直的,沒有分叉,路不難走,只是要防着猴子出沒,不過胖子告訴我,他們中毒後黑瞎子和千軍萬馬倆人氣得不行,端上槍支彈藥就衝進森林裏,要一窩端猴子的老巢。

    千軍萬馬的火龍噴包包人噴不中,噴猴子還是一噴死一片的,他倆兇殘的就像黃鼠狼進雞窩,是硬生生從猴羣中殺出的血路,纔跟我們碰面,當時的小張哥腦子不清醒,瞎子本來不會管他吐幾口痰,一手刀砍暈就完事,他點背就點背在趕上瞎子正殺紅眼的時候,看到他跟老六似的,脾氣就沒收住。

    “他一巴掌差點扇歪我的臉,真的,沒殺妻奪子的仇都幹不出來,他有必要嗎,嘶——臉疼,我要是毀容,他得負責給我養老。”

    小張哥通過調整嘴裏的東西,墊着舌頭,口音變成間歇發作,不然胖子老笑話他。

    聽他怨聲載道,我剛要質問他踢我一腳怎麼算,餘光瞥到走在最前面的小哥,想想他聽到估計又要體罰小張哥,現在不是整內部矛盾的時候,千迴百轉的念頭走過一遭,我最終還是沒下他面子,默默地閉嘴。

    火紅的太陽漸漸落進地平線,天空被夜色染成黑紫的奇異色彩,點綴着許多微微閃爍的星辰,銀輝籠罩下來,與溪水交疊出瑰麗的彩光,走在我身側的小張哥是讀心高手,一看我什麼眼神就知道我在想什麼事。

    見我沒有罵他,不知是不是欠的,欲言又止地看看我,最終不好意思地輕咳一下:“你有沒有受傷?”我“哦”一聲:“你沒眼睛看?”

    被懟的小張哥出奇沒還口,而是又殷勤地問我一遍,我瞪着他,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立馬冷聲呵呵:“當然有,我背上的淤青,狗看到都要誇你更狗。”

    “你倆玩什麼啞謎,怎麼,他還跟你動手來着?”胖子看小張哥心虛,也不等我回答,回頭怒視他,張口就罵:“姓張的你他媽要不要點b臉,跟女人臉紅脖子粗的,還有嘴逼逼叨叨瞎子下手黑,你他娘好不到哪去。”

    最近可能是看我和天真被小張哥欺負的狠,胖子對我倆的特別關注已經達到有史以來之最,一有不對勁就開罵,邊罵還邊到處瞅有沒有板磚,我見他架勢不對,趕緊上去勸和:“我跟他開玩笑的,借倆膽都不敢對我動粗——你看,前頭黑不溜秋的是瞎子嗎?”

    勸着我就對胖子使眼色,示意他回頭我們關起門來再整治小張哥,如今正事要緊。

    他賊精賊精的眼珠子一瞟小哥,立刻用口型回道“收到”,又伸長脖子,看到小溪盡頭有一道黑漆漆的影子,人高馬大的,他晃晃手電,對方同樣晃過來,光線並不強烈。

    “是瞎子,只有他晚上不愛開遠光燈。”

    遠光燈就是手電最強亮度的光,是他們平時喊着玩兒的,因爲黑瞎子跟我們比喻過,他看到強光就跟我們晚上開車看到遠光燈一樣,眼睛會特別難受,還看不清路。

    我們兩步併成一步走上去,胖子開口三連問:“你們進度怎麼樣?他倆人呢?還在水裏泡着?”黑瞎子停住半秒,胖子又問:“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黑瞎子就笑:“都有。”

    “好消息是什麼?”發問的人是我。

    “他們倆十有八九還活着。”

    我和胖子都長出一口氣,胸口不約而同地平靜下來,小張哥跟着問壞消息,黑瞎子墨鏡上映出的白光一閃,調笑的語氣逐漸收斂,他沒正面回覆,只道:“你們先跟我來。”

    話音剛落,他轉身就走,我們跟上,見他用手電照亮前面的河牀,我才發現,小溪流到目前的位置,竟已然乾涸的七七八八,底下有無數幽深的泉眼,有的還在往上咕嚕咕嚕冒水,有的則旱到洞口四裂。

    木安和千軍萬馬就蹲在某一處泉眼旁,淤泥上有倆清晰的腳印,黑瞎子道:“泉眼底下連着地下湖,我徒弟和劉喪都跳進去了,但不知道爲什麼,我們來的時候,洞口已經被淤泥堵的嚴嚴實實,現在我們下不去。”

    他頓一頓,再開口時就望着小哥,聽不出明顯的喜怒,似乎還是在笑:“好在臨近的泉眼都是相通的,啞巴,洞口非常窄,正常人沒轍,木安縮骨試過,他骨架大,剛好卡在半截,要柔韌度好或者骨架小的人才能進得去。”

    等我們走近,黑暗被強烈的白光驅散,木安站起來看着我們,他身後的泉眼就展現在眼前,大約只有半人大小,還得是瘦弱纖細的身材,旁邊有口完全堵死的洞眼,土面釘着巖楔,活做的潦草,但是倆人好歹是還保有常人的智商,沒有毫無防備地跳進洞裏。

    之前金沙江大旱,泉眼露出河底,彝民試着下過洞中,然而下降幾十米卻都沒到底。

    泉眼的深度估計在百米左右,只會更深,不會更淺,即使底下有湖泊,從近百米高空落水,跟砸到水泥地上沒任何分別,存活機率爲零,我們兩兩相望一眼,木安問我好沒好點,傷口還疼不疼,我道沒事,看見小哥只穿貼身裏衣,已經在卸揹包和多餘的物件。

    毫無疑問,他柔韌度是我們當中最好的。

    我用手比劃着洞口,量一下自己的肩胛骨和頭骨,自認爲沒什麼問題,雖然學縮骨是成人後的事,但我是屬於骨架天生就小的,我躊躇着看向他們:“要不我跟小哥一起?”

    “不行。”木安斬釘截鐵:“你狀態不好,在地上老老實實待着,養好傷再想別的。”

    “可如果下面有岔路,他倆分頭跑,小哥單槍匹馬的怎麼辦,我跟他下去,起碼還能互相照應,逮住他們倆我們就回來,我塗好防蟲藥膏,小心一點,不會出什麼危險。”

    “有小哥足夠,你倆分開幾分鐘是會死還是怎麼,鐵了心要當亡命鴛鴦?什麼熱鬧你都要湊,沒事幹就睡覺去,夢裏什麼都有。”

    木安兇兇的,毒舌起來,噎的我無言以對。

    “我覺得可以,他們速戰速決,沒準還更省事,小夥子,要放寬心,你姐姐又不是用糖吹出來的,水泡泡就化了,讓她去,有她約束啞巴,以免他老是胡來。”瞎子贊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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