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冷門的史實,我們的關注點越偏門,而姓名向來是最不被在意的一項,因爲無法考證,況且自古以來姓林的人何其多,這本來就是個大姓,我們自然也不會在姓氏上多留意。

    現在臉被打的啪啪響,難免就有幾分尷尬,天真輕咳一聲,試圖挽回尊嚴:“你有依據嗎,不會都是你的猜測吧,據我所知,林家雖是張家的姻親,可他們是沒有長壽基因的,如果百民國的長生傳聞是源於張家,在戰國的時候,這兩家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鐵證我沒有,不過我知道,當年娶走張家女子的那位,對妻子應當是很好的,你們別問我爲什麼,有的內幕我不能跟你們透露,你們要真有興趣,回去後可以去一趟南部檔案館,反正族長的權限最高,他帶你們進去,不算我破壞規矩。”

    剛要開口的天真和胖子對視一眼,或許是覺得在理,又齊齊安靜下去,小張哥忽然看了看我,眼底反射出明明滅滅的光,閃爍不定,語氣也變得深長起來:“正餐前先上一碟子開胃菜,我今天跳樓大放送,給你們放個勁爆的料,你們知道當年那個林家人,娶走的是誰嗎?”

    這麼議論自己的祖宗,還是讓我感到一絲不自在,尤其是想到現下腳底踩着我跟小哥的祖墳,之前我們放火炸地是完全沒顧忌的,心底就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負罪感。

    劉喪不曉得來龍去脈,瞎子小聲在旁邊跟他科普,天真好奇心最旺盛,給小張哥當捧哏也當的最起勁,他問完馬上就反問回去,一臉的興奮。

    小張哥含蓄地笑一笑,自以爲高深莫測,但是在邪魅濾鏡的加持下,怎麼看都顯得傻,只聽他放低聲音,神祕兮兮道:“是當時未來的族長夫人,上一任族長的親女兒。”

    胖子看向我的目光頓時古怪不少,忍不住撓撓自己的後腦勺,拼命掩飾着面色的微妙和訝然,有種喫到大瓜的侷促,只小心翼翼道

    “這你們也肯放人,一頭顏色的,我想誇都有點找不到詞,只能說你們那族長很有大郎——”話沒完就被千軍萬馬一瞪,趕緊改口:“我嘴瓢了,是大族,很有大族氣魄。”

    小張哥笑意模糊:“其實這事也不算很傷風敗俗,張家重視血統和傳承,姻親往往是通過指腹爲婚的方式定下的。”他婉轉地瞟了瞟我:“這是很早期的風俗了,後面還有沒有保留我不大清楚,但我知道我們族長上位正是張家最傾頹的時候,他是沒有未婚妻的。”

    很好,求生欲很強。

    我轉頭看看小哥,他對小張哥的找補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愈發的平淡似水。

    “你可摟着點,別像過年似的,一張口就挑撥他們小兩口關係。”胖子不友好的提醒。

    瞎子不遺餘力的拱火,壞笑道:“沒關係,他們姓張的都千錘百煉,不就被啞巴打個半死嗎,權當歷練。”

    木安始終沒有被我們吵醒,睡的安詳而香甜,偶爾輕輕一皺眉,他們就不約而同的放輕音量,連旁邊敲敲砸砸的瞎子都跟着輕手輕腳起來。

    我對他們略略頷首以示感謝,想着還是先不要叫醒他,等他休息好了再撿點要緊的複述給他就行。

    劉喪還沒聽完我跟小哥祖上的淵源,對瞎子很殷勤,他鑿石頭,劉喪就蹲在邊上用手給他接着大塊的碎石,連連追問然後呢。

    叮叮咚咚的聲音不大,迴盪在小小的石室裏卻顯得分外聚攏,天真拍拍耳朵,向瞎子道:“你省點勁兒,這裏的石像都是半成品,不會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再說大殿上那顆碧璽不都讓你摳走了,見好就收,拿太多好東西,當心命裏容不下這樁富貴,把你剋死了。”

    “第一次聽人把紅眼病描述的這麼清新脫俗,果然知識就是力量。”瞎子回頭對天真豎起大拇指,一點面子沒給他留。

    眼看天真又要吹鬍子瞪眼睛,胖子上去按住他,向小張哥揚揚下巴:“怎麼停了,接着交代。”

    石室幽冷,空間雖然寬敞,但其中大部分的地方被石像佔的滿滿當當,我們站在石像之間,互相隔的不遠,視線卻會被遮擋。

    小張哥似乎是在身上摸了摸,沒摸到他想要的,嘖了一聲,瞎子指指從木安那順的煙盒子,他搖搖頭,轉而隱祕一笑:“當年的恩怨糾葛,一捧土埋了也就埋了,鬧的好不好看,最後如何收場,都不會記載下來,但可以肯定的是,被逐出家門的張家人,是絕不可能再回到張家古樓下葬的,所以中間的是是非非我們都不用管,只需從最直觀一點來看——張家族規表現的非常明顯,他們本家人在骨子裏最看重落葉歸根,一位疼愛妻子的丈夫,怎麼會忍心違拗妻子的意願,當然會想盡辦法替她圓滿遺憾,不是嗎?”

    又是這樣一番顧左右而言他來故弄玄虛,小張哥氣定神閒,悠然地看着我們。

    這要換成以前,我們也許還會捧場兩句,現在胖子就直接不慣着了,一雙白眼飛過去:“孫子,用竄稀的方式跟我們溝通,要拉你就拉完了。”

    儘管胖子的話都丟到他臉上了,小張哥依然自顧自的停了停,拿足腔調才道:“一口喫不成個胖子,凡事不能操之過急,最好是緩緩而治徐徐圖之。”

    一語雙關之下,他又緩聲道:“同樣的,一個完整的家族體系,也需要長年累月的積累,很顯然,張家的種種繁文縟節絕非一日之功,那麼在更早的時候,在姓氏還沒有出現,張家還是一盤散沙的時候,沒有所謂的不通婚的規矩,龐大的家族必然有直系和有旁系之分,分支旁系的張家人有理由也完全可以在那時選擇脫離宗族,自去謀生過活,他們算是與張家主體毫無聯繫,自然也不用受到家族規矩的束縛,但他們仍然是張家的一員,即使他們不姓張,即使他們壓根不知道自己的來歷,身體裏流淌的血液不會更改。”

    胖子聽的很艱難,一頭霧水地看向我們,見我們在沉思,才又狠狠瞪向小張哥。

    氣氛沉靜,小張哥被瞪也不動氣,死皮賴臉地聳聳肩,卻是天真長出一口氣:“行了,你的意思無非就是百民國是你們張家的遺民,而張夫人希望死後能魂歸故里,但張家古樓毋庸置疑是回不去了,她是被驅逐的張家人,恐怕連族譜上都要除名,可她丈夫又不忍妻子遺願落空,思來想去,只好另闢蹊徑,尋找張家遺落在外的其他族系,反正追本溯源,他們都來自同個祖宗,相同的生產廠家,大差不差。”

    言至於此,天真突然勾了勾嘴角,適當停頓的同時,笑容裏莫名浮出兩分犀利:“這種說法聽上去的確無懈可擊,不過隨便找個墳頭自己躺進去的故事,也只有你才能編的出來,小張哥,我相信你沒有騙我,你的猜測,包括你所獲得的信息,你大致都跟我們分享了,只是你跟上次一樣,隱瞞了什麼細節,對嗎。”

    天真就那樣隨意的坐着,手搭在膝蓋上,無意識一般捲曲着,但他篤定的笑,和彷彿洞悉一切自信心,令我的思緒漸漸的遊移。

    直到他停下來,閒適地往後一靠,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全然被他的話語帶了進去,不知不覺陷入到屬於他的節奏之中,竟沒有任何自己的想法。

    而小張哥的臉色,也在這時白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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