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大部分的討論,都是在沒營養的對話中逐漸抽絲剝繭出模糊的真相,要是運氣好,幾個回合後通常可以得到答案,要是運氣不好,可能長篇大論到最後,留給我們的還是一堆廢話。

    因爲後來我們幾乎已經不跟小張哥他倆有過多的溝通,所以他們怎麼想的我們無從揣測,但目前看來,在場的所有人,除去沒跟小哥相處過多久的劉喪,都會覺得現在的小哥,跟以前有幾分細微但卻真實存在的差異。

    以前的他活的像個符號,行爲處事都標準的猶如被精密算出來般完美準確,他是最符合刀鞘形狀的一柄利刃,我們花費許多年的時間,試圖引導他走出這樣的束縛,拋卻過去的傷疤,讓他變得更像自己,而並非紙上被方圓圈住的條陳。

    他也從來沒有辜負過我們,認真生活,積極向上,雖然總是冷淡地看着每日的月升日落,可陽光溫暖月色清皎,每一縷每一分,都會化進他無波無瀾的眼底,開出一場寧靜的芳華。

    而剛纔的他,似乎又在逐漸回到曾經從不行差踏錯的狀態,迴歸符號一般的自己。

    “現在他不像小哥,更像張起靈。”

    最後,是木安沉吟着用一種似是而非的敘述方式,破開了這層幾欲暴露的面紗。

    我們陷入整齊的沉默。

    在絕對包圍的黑夜裏,暗是一種會活動的水流,潺潺而動,我看不見其他人的表情,只能聽到均勻的呼吸聲在交替進行,不知道是誰的氣息落在我脖子上,粗粗的、沉沉的,像一把毛糙的刷子,輕輕拂動着脖頸上細膩的容貌。

    全部人都安靜的可怕,在目不能視的情況下,這種什麼信息都獲取不到的感覺讓人相當心慌,我動了動手指,朝着印象裏天真出聲的方向伸過去,拽住能拽到最近的衣角,輕扯了扯,他微微屏息,旋即道:“上亮子吧,不管怎麼樣,總得先看清跟前有什麼,纔好對付。”

    而後我們又默契的靜默三四秒,沒聽見遠方傳來任何動靜,或者能代表否認的反饋,胖子答應着開始窸窸窣窣起來,劉喪有點緊張,聲線微抖:“我們不聽偶像的話嗎?”

    他是不懂敲敲話的,所以完全不知我們心境在交流中發生的轉變。

    “你偶像沒反對就是默認,乖,先跟你瞎叔叔玩去,別來搗亂。”胖子敷衍道。

    劉喪實誠的不吱聲了。

    不給人喘息的一大堆突發狀着實塞的我頭腦暈漲,胖子在修理手電,我擡起手,想揉揉額頭,結果不知打到誰的肩膀,手被反捉住,我剛要掙脫,有比劃在掌心輕悄悄地寫着:“啞巴會不會是想起什麼了。”

    我頓時醍醐灌頂,下意識輕“啊”一聲。

    還真有這個可能。

    其實從木安身上就不難看出,記憶實際很可以很大程度改變一個人的性格和處事態度,聽說他以前在汪家的時候又拽又狂,跟個冷臉怪似的總是用鼻孔看人,跟我們在一起後性他情就變得相對“溫順”不少,雖然嘴巴還是毒的能下拔舌地獄,但好歹會正常和人溝通說話。

    “你咋了,啊什麼啊。”

    胖子正在拆手電筒的光杯和碎鏡片,心不在焉的問我。

    我剛要編個瞎話,瞎子立馬道:“我踩她腳了。”

    “你個子高力氣大,小心把人腳掌紋踩平了。”

    “不會的,我還不想替啞巴負擔她下半生。”

    我聽瞎子越扯越歪,嘴角抽了抽,剋制住想反手給他一逼兜的衝動,轉頭選擇捏軟柿子,對胖子道:“燈泡換好沒,話那麼多,先幹正事。”

    胖子憋了一下,好像是想罵我,但忙着手頭的事,沒空輸出,只斷斷續續道:“等會再來教育你丫的。”然後又是噼裏啪啦的一陣鼓搗。

    在等待的空隙,我不斷思索着一路上關於小哥種種的蛛絲馬跡,瞎子就在一旁循循善誘劉喪吐露點更多的東西,可惜他的確不曉得什麼內情,來來回回就那幾句“直覺、第六感、我也說不清”。

    “我看是你神經衰弱的太厲害,怕東怕西的,硬是給自己怕出幻覺來了。”

    不得不說胖子修電器的手藝到家,平時在家裏上房梁下浴室的沒少鍛鍊,摸着黑五六句話的功夫,竟已經換好了新的燈泡和光杯。

    他在牆上磕了磕手電筒:“好了,你的喪氣話留着一會說。”他一邊模仿劉謙神神叨叨的語氣,一邊打開卡扣:“接下來是見證奇蹟的時刻——我靠,怎麼沒好!”

    胖子裝比翻了個大車,人聽着就焦躁了起來,對着牆壁又是磕又是敲的,劉喪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密不透風的甬道本該幽靜詭異,氣氛卻被一連串快活至極的笑聲攪的蕩然無存,彷彿我們在上演一出黑白喜劇。

    不知怎麼,我突然覺得進甬道以來所發生的一切,都令我有種荒誕的空虛感。

    “劉喪。”

    混亂間是許久不吱聲的木安叫喚了聲,劉喪笑着笑着也遲鈍地應了,木安繼續道:“伸出手來。”

    劉喪很疑惑,但聽衣服粗粗的摩挲聲,應該還是照做了。

    我們不明所以,也無人詢問,靜靜過去了兩三秒,緊接着劉喪殺豬般的嚎叫衝破耳膜,在寂靜的甬道橫衝直撞,近乎沖天。

    “——好燙!好燙!你要幹什麼!”

    劉喪很生氣,像只憤怒的豪豬開始破口大罵,從張家人爲老不尊罵到天真和胖子幾個居心不良,一直站在我後面的瞎子忽而長長舒了口氣,含糊的喉嚨笑意朦朧:“各位,有個好消息,也有個壞消息。”

    已然明白一二的我跟着嘆氣:“好消息是胖哥手電筒修的沒毛病。”

    “壞消息是我們瞎了。”瞎子無縫銜接了第二句話。

    於是氣氛又陷入默然,不說話的人顯然是有自己的思考,而想說話的人也按捺不住,在等了會後才謹慎問道:“小夫人,你們爲什麼要這麼說?”

    千軍萬馬一向因憨而顯得老實,又比小張哥識時務,我早對他沒什麼成見,習慣性的壓低音量道:“剛剛木安用打火機烤了劉喪,他都察覺到燙了,我們卻沒看到一星半點的火光,手電筒會出問題,人的感官卻是騙不了人的,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我們失明瞭。”

    “原來如此——”

    千軍萬馬一本正經的拉了拉音調,隨即反應過來,倒吸一口冷氣,又慌慌張張道:“那、那我們這會該怎麼辦?”

    原來這山區文盲不是看上去不聰明,是真的不太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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