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動搖是必然的,木安並沒有撒謊,天井墓是唐代非常盛行的墓葬形式,天井的數量往往與墓主身份有直接關係,天井越多的墓,代表墓主地位越尊貴。

    過洞數目也是與天井相當的,在唐墓文化裏,過洞被用來象徵城門和殿門,位高權重的人,特別是皇室子弟,住所之繁複是我們幾個平頭小老百姓無法想象的。

    我曾電視上看到挖掘過的幾個天井墓,唐朝的懿德太子墓就有七口天井六個過洞,如果這墓真的在唐初被林家人返修過,四口天井的規格其實已經算是逾越,而且墓主之一還是羣雄逐鹿時李世民的對家,皇親國戚的駙馬薛紹,也才只有四個天井,但捂得嚴實不被發現,問題就不大,估計沒有哪個皇帝會閒得蛋疼去關心臣子的祖墳長啥樣。

    過洞上有壁畫,色彩剝落的厲害,只能勉強看出是幾個侍女在鼓搗什麼,天真並不過分矚目,走過壁畫,來到天井底下,舉着手電筒仰頭望去。

    按照習俗,天井中應當會設有佛龕,天真看完,沒有露出異常的神色,只用肩膀當尺子,稍微丈量到天井的尺寸,又回頭看着胖子。

    “你他娘只有幹苦力的時候會想到老子。”

    胖子罵罵咧咧,但口嫌體正直地卸下裝備武器,走過去蹲在天井下,弓起膝蓋,等着天真踩踏。

    “乾飯也會。”

    天真的話音跟着他往上攀爬的腳步聲同時落下,墓中的佛龕大部分是內嵌式,用手扒住就能一路爬到頂上,只見他用個引體向上的動作翻進天井,身影被井口完全吞沒,雙腿抖動兩下,倏地收進井裏,灰塵嘩啦啦的飛揚,胖子馬上咳嗽着躲開。

    木安用手勢指指路前面的幾口天井:“一起上去看看?”小哥和瞎子都沒有拒絕,點點頭就一前一後走向天井口,倆小張一看老大發話,自然飛速跑上前去,佔據最後一個空閒的井口。

    “我就不去添亂子了。”劉喪很有自知之明地擺擺手:“你們拍兩張照片給我看看就行。”

    “一塊去吧。”

    我接受到木安無聲的信號,循循善誘道:“放你單獨在下面,我們也不放心,要是上面有其他的路可以走,我們還能順路撤。”

    話完,我發現小哥迅速擡眸瞥我一眼,眸底似有微光掠影而過,在昏暗的環境中,猶如一根細細發光的銀針,閃的我心底莫名一虛。

    不對,我爲啥要心虛,我又沒幹壞事。

    我按按胸口,再擡起頭就看到小哥嘴脣已經收回目光,只淡淡道:“注意安全。”

    他眼睛像是在看我,但眸光卻直挺挺的向上,顯然眼中的重心,是落在木安臉上。

    我突然有種他似乎什麼都知道的感覺。

    木安在飽含深意的注視中同樣意味深長的看向他,兩個人一動不動的暗送會兒秋波,直到瞎子回頭來拍小哥,他才轉回頭,木安就道:“我們會小心的,你們也是。”

    我感到一陣欣慰。

    他倆終於有點姐夫跟小舅子的樣子了。

    見劉喪仍在猶豫,木安乾脆上手,拎着他走到天井底下,他剛要掙扎,我拍拍他:“鬼專門抓落單的人。”他萎靡的脖子立馬繃緊,或許是想到四個拐角的故事,左顧右盼一會兒,猶疑佈滿菜色的大臉,緊接着緊張兮兮地點點頭。

    天井中地佛龕是用挖空牆體方式嵌進去的,木框刻有蓮花紋,防腐的塗層已經發暗,木質脆老,端坐其中泥胎佛像面目也早已模糊,只有用寶石鑲嵌出來的眼睛依舊有神,散發着微弱的光彩。

    上面有被手摳過的痕跡,但眼珠子鑲的嚴實,只能作罷,我心想真是好標準的一尊佛像,連斑駁的痕跡都跟我在紀錄片裏看過的一模一樣。

    我開始逐漸相信這裏真的並非現實,屏住呼吸心無旁騖的向上,站到天井上時,我就看見胖子正在剔自己指甲縫裏的木屑,並抱怨天真都不給他留時間,害得他指甲都要摳裂了。

    “佛像的便宜你都要佔,不擔心回去沒命花?”

    天真吐槽,胖子頗爲不屑:“建國多少年了,咱們生在春風裏長在紅旗下,如來佛祖來了都得給老子背一段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慫個球。”

    又來了,胖子薛定諤的信仰。

    天井的高度大概有七八米,真跳下去不死也要摔斷條腿,木安的眼神格外堅毅,用餘光示意我抓住劉喪,又招呼其他井口的人過來匯合。

    天真和胖子抹把滿是灰塵的臉,正準備走開四處看看,我忽然喊住他們,嚴肅道:“對不起。”

    “什麼?”倆人都被我整的蒙圈。

    “我也不想的,不要罵我祖宗十八代。”

    我又一次一本正經道。

    天真“哎嘿”一聲就要上來摸我頭,看我有沒有發燒,站在暗處的木安伸出黑手,一手一邊把他倆往下狠狠一推,瞬間兩聲“我操”爆出,我拽着目瞪口呆的劉喪,追着他倆的髒話一躍而下。

    閉着眼墜落的時候,我在想要真死了去閻王殿得多尷尬,這麼大的烏龍,胖子會把木安屎都打出來。

    然後,我就在熟悉的激靈中再度猛然坐起,額頭被一股無形的壓力墜的生疼,身邊連二連三的有國粹響起,胖子捂着頭,坐在石頭上明顯傻了。

    “不是,咱們怎麼又回到這兒了。”

    天真齜牙咧嘴的,明顯也不好受,但立刻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捏住一驚一乍地胖子,有氣無力道:“別咋呼了,還是夢。”

    旁邊的瞎子和小哥甦醒時沒有一絲意外,瞎子笑着站起來,扭扭僵硬的脖子,把骨頭扭的嘎吱作響:“有意思,我們被俄羅斯套娃了。”

    我不知道木安是怎麼暗算小張哥和千軍萬馬的,小張哥還算鎮定,千軍萬馬整張臉都白了,嘴巴不停地發顫,一副死裏逃生心有餘悸的樣子。

    在碎碎唸的胖子揉着額頭,忽而眯起眼睛,指着斷崖後的大門對我們道:“等會,兄弟姐妹們,前面好像有個人。”

    胖子的眼毒是公認的,我們不約而同向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晦暗的光線籠罩着龐大厚重的雙開大門,在門扇陰影的交合處,竟真有道影影綽綽的黑影,被手電的餘光拉的非常長。

    不知怎麼,我看着那個影子,眼眶忽地刺了一下,有一種十分遙遠的熟悉感撲上心頭,矇昧而巨大,牽扯着一顆心七零八落的發起酸來。

    “我們可能還在夢裏。”

    良久,我輕輕說了一句。

    “爲什麼?”天真不解。

    “他……”我頓了頓,嚥下滿腔的酸澀,仰起頭用力眨了眨眼,儘量平靜道:“他是我爸。”

    他們面面相覷,胖子面露荒謬地打出個問號:“?”

    我扭頭看向木安。

    在外面,他幾乎很少失態,可這時他望着那道身影,眸底的茫然複雜而又混沌,他握緊的拳頭深陷掌心,整個人陷入到矇昧的狀態當中。

    他明明站的很穩,身軀卻彷彿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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