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染色塑料或者樹脂冒充硃砂算是市面上比較常見的手段,我們並不知道三生石上的假硃砂是來自哪一種,但能掉色這麼嚴重的肯定不是真硃砂。

    胖子拍拍我,語重心長道:“原來你們一家子都是傻白甜,我以前還以爲你傻是腦子不好,沒想到是基因的問題,源遠流長。”

    我給他氣樂了:“胖哥,我看你纔是傻白甜,這裏有個很簡單的邏輯漏洞你沒發現嗎?”

    “小丫頭少學天真他們師徒倆瞧不起人,我怎麼不知道,你不就想說古代人財大氣粗的沒可能買到假硃砂嗎,老哥哥告訴你凡事無絕對,萬一你祖上都跟你似的腦袋不好使,錢多架不住人驢,哪個朝代都有傻帽。”

    “你是不是就想證明我是個傻子。”

    “事實不用證明,你本來就是。”胖子向我擺個“別謙虛”的手勢。

    我再一次用實際行動表現出什麼叫不自量力,於是我閉嘴,向胖子舉手投降。

    天真還在颳着三生石上的加硃砂,大半身都沾着碎石粉塵,而石頭上面的砂粉幾乎全部剝落,只有紅色的顏料附着在表面,沿着石面紋理染出一縷一縷的痕跡,因着過度染色,一時無法剔除,用水壺草草澆一遍,才漸漸顯露出石面本來的顏色。

    看着碩大的三生石,天真沉吟道:“雕刻的手法非常粗糙,石刻上的紅色塗層連漆料都不是,用水一衝就掉,無論是字體還是塗料,充都斥着一種跟整座陵墓格格不入的假冒僞劣感。”

    木安直截了當問他在懷疑什麼,不妨說出來聽聽,天真張嘴欲言,卻又不知想到什麼,剛冒出喉嚨的聲音被漸漸抿下去,化成一聲飽含不解的“嗯——”,然後再無聲息。

    在水潭旁停留的稍久,柳絮般的溼意會隨着微小氣流鑽入衣角,貼附在皮膚之上,不動還好,一動就如掉入脖子的雪花一般,在溫熱的體溫上迅速漫開一大片涼意。

    我搓搓胳膊,能感覺到肉眼看不見的細小水珠正滲入髮絲,開始往全身攀爬。

    在靜默無聲的時候,我並沒有停止思考,對胖子百無聊賴的搭話作充耳不聞,不是我在跟他生悶氣,而是我在天真面對石刻越來越沉重的目光中,也窺得一絲異樣的跡象。

    甘澤謠……袁郊外……唐鹹通年間人士……

    等等——鹹通?

    我反覆念着這兩個字,眼光忽地亮起。

    “又傻了一個。”胖子見狀就碎碎念。

    我擡起手製止他,有道直衝天靈蓋的火花轟一下遽然炸響,破開眼前的重重迷障,閃現出一陣巨大的花火,把整個事件照的燈火通明,所有隱祕無處遁形。

    一把抓住天真的手,我激動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了,袁郊是鹹通年的人,可我祖宗卻與南越王是同一時代的人,唐初的墓和唐末的詩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這首竹枝詞必定不會是墓主本人的手筆,應當是後世人另外加上去的。”

    天真眼中閃過一抹訝異:“你連袁郊是哪年人都記得?高考要考這個嗎?”

    “不是。”

    我擺擺手:“高中學過的東西在我考上大學後就全歸零了,我之所以這麼瞭解這首詩是因爲我小時候接觸過。”

    見他們都疑惑地望過來,我頓一頓,道:“我跟我媽都喜歡看紅樓夢,四大名著是初中的必讀書目,我媽又年年重刷一次87版紅樓,說是滾瓜爛熟也不爲過,而紅樓夢故事的開題就是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一株絳珠仙草,爲酬謝神瑛侍者灌溉之恩,下凡用一世眼淚謝他,我媽不止看紅樓夢,還看各種解析和同人文,三生石的典故總會被反反覆覆提一嘴,聽得多自然就有印象了。”

    這話不是我扯謊,我媽是不折不扣的文藝女青年,最愛看紅樓夢和納蘭詞,當年還沒有網絡通訊工具,手機也不普及,最多的交流方式是寫信,我爸爲追到我媽可謂是煞費苦心,熬大夜補紅樓夢和飲水詞,看完就在心理若有似無的提一句兩句,瞎顯擺,跟孔雀開屏似的。

    我爸寫過的情書我媽全都有保留,在我初中時還賊兮兮捧給我們看過,有一封最經典的幾句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分別兩日,甚爲思念,望卿卿善自珍重,保養身體,以待來日相見,心中期盼,千萬、千萬。

    ——遣詞用句黏糊的我簡直沒眼看。

    據說當時我媽拿着這封信殺氣騰騰就衝去了我爸家,讓他不會就不要亂引用,千萬千萬是紅樓夢司琪寫給表弟潘又安私通的信,完事這倆苦命鴛鴦還沒在一起,我爸寫這個也不嫌晦氣,是不是不想跟她好了。

    我爸那小半輩子都少言寡語的老實疙瘩聽完就慌了,當即結結巴巴跟我媽解釋絕無此心,估計還亂七八糟發了一頓誓,說只是覺得這句“千萬千萬“”特別懇切就抄上了,還賭咒要拿回去重寫,然後我媽眉目含嗔,一枚小眼神過去,說那咱們現在見面了,還算如隔三秋嗎,這句得一起改掉纔行,撩的我爸差點沒抽過去。

    不得不說,我媽這戀愛談的簡直在大氣層,堪稱吾輩楷模。

    我大姨評價我爹媽夫妻倆就是啥廚子喫啥菜,我媽這矯情的只有我爸喫的樂顛顛,我爸這悶葫蘆也就我媽受得了,兩人往往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想着,肩膀忽而被天真一拍,他又在拔下巴上的胡茬,眉間思慮的深痕暈不開,濃濃的結在面上:“這句詩到底是誰刻上去的我也沒頭緒,你有想法嗎?”

    我不以爲意:“或許是後世來祭拜的子子孫孫有感而發,古人抒發感情總要拽倆酸文的,別太在意了。”

    “不。”天真並不接受我和稀泥的說法:“這是祖墳又不是黑板報,誰不爽就來寫兩句,那不是亂套了,而且我們之前喫過那麼多虧,他們老的老病的病,再不多留點心,指不定誰就得交代在這,不能老靠瞎子和小哥一拖十。”

    “小心是好事,但你沒弄明白主次順序。”木安忽然道:“石頭上的字沒什麼好下功夫的,用心確實可以在上面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可絕對會是很關鍵的線索,比起這幾句舊詩,更值得重視的是前面幾間佛室,這纔是墓主意圖所體現出來最直觀的信息。”

    木安一反常態,沒有任由天真過多糾結在三生石上,他偷偷向我們使個眼色,又不着痕跡地瞟向瞎子的方向,嘴上道:“吳邪,動用你堵塞的腦神經好好想想,其實張海鹽說的不錯,人在死前對宗教突然頓悟,有企圖的可能比真的信仰要大得多,利益驅動動力,人如果能清楚這其中的玄機,對後面的行程才最有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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