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晗大學這幾年只在家裏過了一個年,後面的所有假期她都不在家。
大一結束的暑假她一直在康復醫院幫忙,大二她得到交換生的名額直接飛到美國,之後的兩年多,一次都沒回過國。
秦母因爲這件事吵過幾次,但也許是因爲她知道秦晗不願意回國的緣由,秦母略顯心虛,最後也就由着秦晗去了。
“媽媽,我不留在美國,我要去長沙的一個特教學校練習手語,已經和那邊聯繫好了。”
在美國這兩年,秦晗確實學到很多。
她一邊學習美國老師教授的知識,一邊自學杜織寄給她的國內課本。
現在唯一的不足是手語。
美國和國內的語言系統差異,秦晗的手語是短板。
杜織幫她聯繫了長沙一所特殊教育學校的老師,那個學校不休寒假,很多學生是封閉式住校的,每年只放一個假期,秦晗正好可以去學習鍛鍊手語。
因爲她選擇去長沙的事情,秦母生了很大一場氣:“帝都市就沒有能學習手語的學校嗎?非要跑到長沙去?”
那天的通話並不愉快,秦母掛斷了電話。
除夕晚上,秦晗在長沙的特殊教育學校宿舍區,給秦母發了她和聽障學生一起包的餃子的照片。
秦母沒回復,大概是還在生氣。
其實秦晗回到國內時,並沒有什麼親切感。
長沙街道上的方言、小喫,哪怕最有名的橘子洲頭,都和帝都市完全不同。
這是秦晗完全陌生的環境,好像國外一樣,讓人沒有歸屬感。
等到秦晗真正回到帝都市,已經是新一年的春天。
她從飛機上下來,看見熟悉的機場景色,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座城市,離他最近,隨時有可能偶遇。
只要她想。
隨時候可以。
秦晗託着自己巨大的行李箱,從機場出來,來接機的是秦母。
那是一個初春的下午,秦母穿了一件墨水藍色風衣,裏面是黑色連衣裙。
秦母的頭髮剪短了,站在等候大廳外,翹首期盼。
這幾年母女之間的彆扭,在見面時突然消失。
原來有些埋藏在心底的埋怨,是會隨着時間慢慢癒合的。
秦晗撲過去擁抱秦母:“媽媽。”
“捨得回來了?”
秦母哽咽一聲,很快又笑了,“走吧,媽媽帶你去喫西餐。”
“我們打車去嗎?”
秦母搖頭,拎出車鑰匙晃了晃:“媽媽是開車來的哦。”
秦母買了一輛白色的SUV,是以前爸爸說的那款適合女人開的車,和杜織同款。
秦晗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考了駕照,有些意外。
她坐上副駕駛位,聽媽媽給她講考駕照時候的趣事:“很久沒有學過新東西了,沒想到考試還會緊張,考科一答題的時候,比高考那年還緊張,出了不少冷汗,真是沒出息。”
媽媽熟練地駕駛着車子:“都快大學畢業了,小晗,你有空也去考個駕照吧?”
親晗搖頭,看了媽媽一眼,確定她心情很好,才試探着開口:“媽媽,我明天要去考試。”
“什麼考試。”
“帝都市特殊教育學校,教育局統招老師,我想去試試。”
秦母愣了一會兒:“那去吧,試什麼,我們小晗都學成這樣了,不會考不上的。”
秦晗隱約覺得媽媽哪裏不太一樣了,還沒想清楚,秦母把車子停在一家不算大的甜品店前:“等媽媽一下,媽媽去拿個小蛋糕,慶祝你回來。”
頓了頓,秦母又問,“小晗,你......你想下來看看嗎?”
問這句話的時候,秦母臉上有些不自然,臉頰有些泛紅。
秦晗一時沒能理解,以爲媽媽是想讓她自己挑甜品的口味。
沒想到進了店,一個穿着淡藍色工作裝的女人對着媽媽說:“店長,您來了。”
秦晗都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開了一家店,問過後才知道,這家店3月份纔開業,剛開了不到一個月。
媽媽有些不好意思,擡手摸了一下耳垂上的鑽石墜子:“我以前就很喜歡烘培,我和你爸爸結婚之後一直都沒想過自己再做點什麼,現在想想,開一家甜品店也很好。”
秦晗很高興媽媽的轉變。
這還是媽媽第一次,毫無敵意心態平和地提起爸爸。
秦母給秦晗講甜品店的事情,也講她遇到過的各式各樣的客人。
秦晗能感覺到,媽媽在講這些時,神采飛揚。
席間,秦母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看過後,把手機扣在桌面上,臉卻紅了。
秦晗疑惑地看向媽媽:“怎麼了?”
“沒怎麼,是你爸爸,最近總想要約我喫飯。”
秦母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擡手扇了扇泛紅的臉頰,“我最近很忙的嘛,還是下星期再赴約吧。”
秦晗想,過年期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才讓媽媽有了這麼大的變化。
正想着,秦母忽然問:“小晗,媽媽最近認識了一個顧客,比你大兩歲,是醫學研究生。”
“啊?”
秦晗一時間沒明白,媽媽說的是什麼意思。
“媽媽覺得他模樣不錯,性格也和你相稱。”
秦母笑着問,“不如你們見一見?聯絡一下感情?”
-
五月,風也溫柔。
丹丹坐在張鬱青的副駕駛位裏,車窗搖下一半,她趴在玻璃窗上,看着路旁綠化帶裏的月季花,躍躍欲試地擡起手。
張鬱青餘光掃了一眼,叮囑她:“丹丹,不可以把手伸出去。”
“丹丹知道了。”
正好是五一假期之後,張鬱青送丹丹回學校。
特殊教育學校的門口,不少家長帶來孩子來上課。孩子們都那麼可愛,但又都多多少少有些問題,令人扼腕。
張鬱青把車子停在街對面,領着丹丹往學校裏面走。
丹丹的老師一直沒換過,張鬱青和她比較熟:“徐老師。”
“哦,鬱丹哥哥啊,丹丹這幾天在家裏作業完成得怎麼樣?”
張鬱青笑了笑:“馬馬虎虎。”
學校的走廊裏很吵鬧,這些孩子最令老師和家長頭疼的就是規則感。
有些孩子是幾乎沒有這方面意識的,一個孩子尖叫着跑過去,家長急忙跟過去,混亂間,撞了張鬱青一下。
家長跑出去好幾步,拎住自己家裏孩子,纔回頭:“抱歉抱歉,撞疼您了吧。”
張鬱青笑笑:“不礙事。”
自閉症班裏傳來大哭:“我要喫餛飩!要喫餛飩呀,我想喫餛飩啊媽媽!”
“今天沒有餛飩了,喫餃子好不好。”
“不好,我要喫餛飩啊,喫餛飩!我想喫!”
自閉症的小孩子總有些刻板行爲,如果習慣了什麼,當事物發生變化時,他們就會不適應。
就像現在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其實也不過是因爲早餐的餛飩被換成了餃子。
徐老師嘆了一聲:“估計這一上午都不能好好上課了。”
張鬱青卻不合時宜地想起,某個夏天下午,一個小姑娘坐在他的店裏,總是拖着時間不肯走。
那天陽光很好,小姑娘垂着眼瞼,有些愁緒似的,軟乎乎地說:“張鬱青,我不開心。”
有些事,明明是很平常很不足惦念的。
卻留在心裏,一留就是好多年。
徐老師向張鬱青投來目光,大抵是有些奇怪,怎麼送完妹妹還在這兒發呆。
一片喧囂的走廊盡頭,音樂教室裏傳出一陣鋼琴聲。
是貝多芬的《致愛麗絲》。
學校只有一個老師會彈鋼琴,張鬱青聽說那位老師休產假去了。
爲了緩解尷尬,他隨口問了一句:“李老師回來了?”
徐老師看了眼走廊盡頭的教室,搖搖頭:“不是李老師,是今年招上來的新老師,下個月才正式入職。”
大概是對新同事滿意,徐老師多說了兩句:“小姑娘特別厲害,成績可棒了,師範大學的高材生。”
聽見“師範大學”幾個字,張鬱青有一瞬的走神。
有家長過來和徐老師打招呼,順便問:“徐老師,今天是新老師替李老師代課嗎?”
“是新老師。”
“哎呦,我家孩子可喜歡新老師了,我愛人說他昨天來接孩子,覺得新老師特別耐心呢。”
那位家長領着孩子往音樂教室走,走了幾步又停下,“徐老師,我想去和新老師打個招呼,也不知道新老師怎麼稱呼?”
徐老師笑着:“叫小秦老師就行。”
張鬱青本來準備走了,猛地回過頭:“你剛纔說,新老師姓什麼?”
“姓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