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歌的傷勢恢復了七七八八，這日清晨陪我用完早膳便一頭鑽進他的藥房搗鼓忘情丹去了。我一個人無聊，就扛着小鋤頭出了雪谷去幫離歌挖山上的仙品靈草。
午後在洞府院子納涼，我便把早上挖來的草藥挑揀挑揀，取了寧神安眠的幾味放在藥碾裏磨成粉，留着制安神香用。
離歌從藥房出來，遞給我一個小瓷瓶，沉着臉色說道：“小白你可想好了，這忘情丹可是無解，吃了就真的跟人間無半點牽連了。”
我笑了笑伸手接過，爽快道：“我本就在崑崙，要什麼人間！”
離歌定定地看着我，眼睛帶着探尋心裏不知琢磨着什麼，我也無感，由着他看。靜默半響，離歌輕輕搖頭，從袖中拿出一小壇桃花釀放在藥碾旁邊，囑咐道：“喝了好好睡一覺。”
說完，離歌就轉身走了。
碾完了藥，我就躺在院子背陰角落的躺椅上，一邊眯着眼睛喝小酒，一邊回憶人間的那些人那些事，一顆丹藥喫下去，一切就都兩清了。
或許是我現在法力枯竭的原因，一小壇酒喝了一半就覺得頭暈的難受，沒有了靈力法力化解酒氣，看來以後我可能酒量都不行了。
暈暈乎乎地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沒找到裝忘情丹的小瓷瓶，眼前的視物越來越模糊，我心裏明白是酒勁兒上來了，便索性閉上眼睛睡一覺，打算醒了恢復力氣再找那顆丹藥。
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緣故，我才入睡不久，便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奇夢。
夢中我又變成了一隻兔子，被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年輕男人抱在懷裏，寬敞奢華的大殿還有一名紅衣颯爽的女子，好像在吵架，又好像不是，我被那女子毫不留情地丟到地上，紅衣揚長而去，刀疤男子抱着我一直在自言自語。
正在洞府打坐調息的離歌突然感應到崑崙墟結界有異動，便以爲是仙雀烏衣又找上來了。離歌明亮的眸子慢慢變得陰冷，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要護着小白離開。
等他飛到雪谷後山結界一看，原來是先前那隻花豹獸回來了，後面跟着一個風塵僕僕的男子，瞧着約莫二十八九上下，渾身靈力波動，是個人族。
千百年來，能找到崑崙墟聖境結界入口的人族，恐怕此人是第一個。
離歌並不驚訝於花豹獸，而是客氣疏離地朝那人族朗聲道：“公子不可再往前了，這裏是崑崙墟，非人族可踏足之地。”
楚莫辭看着眼前男子仙風道骨，再配以空靈冷漠使人膽顫的聲音便猜測此人必非凡人，花豹獸一路輕車熟路的帶他來到這裏，是不是就說明，凌羽玄也在這裏。
他朝離歌恭敬行了一禮，道：“仙尊，晚輩是爲尋人而來。”
離歌拂袖道：“你來晚了，這裏沒有你要尋的人。”
楚莫辭身形一頓，轉而驚喜道：“凌羽玄就在這裏。”
離歌輕輕搖頭，揮手撤了結界放楚莫辭進來，轉身負手邊走邊說道：“去見他最後一次吧，運氣好的話……”
楚莫辭心中雀躍並未細思離歌話中之意，忙跟上離歌的腳步，馬上就要見到凌羽玄了，他心中如何能不喜。
離歌帶着楚莫辭來到洞府前的小院，指着院落裏躺在搖椅上睡得昏沉的白髮男子說，“他已經吃了忘情丹，醒來便不記得你了。”
忘了好，忘了就不記得剝皮拆骨那些疼了，忘了就不記得楚門囚禁三年的苦楚了。忘了也沒關係，楚莫辭安慰自己，只要是他就好，只要他平安就好，他可以留下來，他們可以重新開始。
楚莫辭在凌羽玄身邊坐下來，輕輕撫上他的滿頭銀髮，溫暖的日光柔和了他清瘦的臉龐，他靜靜地看着熟睡的人，看的入了迷。
離歌過來，對楚莫辭說道：“房間收拾好了，小白現在身體虛，不能在外面睡太久。”
“多謝！”楚莫辭起身將躺椅上的人小心抱起，跟在離歌身後進了洞府，左拐右拐到了一處安靜的房間才停下。
離歌推開門，並未進去，說道：“這是他的房間，裏面有熱水和換洗衣物，你自便吧。”
楚莫辭答應了一聲，便抱着凌羽玄進了房間。
我是被一陣窸窸窣窣，水花濺起的聲音吵醒的，不悅地翻了個身，皺眉吼道：“離歌，你小點兒動靜，別吵我睡覺！”
泡在浴桶裏的楚莫辭身體一僵，忍不住輕喚一聲，“阿羽……”
我立馬睜開眼翻身而起，目不轉睛地盯着浴桶方向，不敢相信他居然在這裏，一定是我還在夢裏。
楚莫辭看到凌羽玄這幅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不記得他了，所以才驚訝於房間突然多了一個陌生男人。
我覺得我這輩子圓滿了，做夢都能夢見楚莫辭沐浴，還一絲不掛的從浴桶裏出來當着我的面穿衣，然後……不行，頭太疼了，這酒還沒醒。
楚莫辭穿好衣服，見凌羽玄閉上眼睛又躺回牀榻，正欲張口說着什麼，門外傳來敲門聲，離歌將一碗醒酒藥遞給楚莫辭。
楚莫辭手裏端着湯碗，走到牀榻前，想開口喊他，又膽怯不敢，一時間僵在那裏，最後還是將湯碗放到桌上，關上門出去了。
離歌正在院落的案臺上挑揀一筐草藥，清風徐來，陽光和煦，一旁的石桌上擺着兩盤點心一壺茶，茶水用靈力溫着還冒着熱氣。
擡眼看見楚莫辭出來，便招呼他過去坐，“我叫離歌，是千年青蛇化身。這裏只有我和小白兩個，你也不必遵循人間那些繁文縟節，等小白醒了，他願意跟你走，我自是不攔着……”
楚莫辭微微頷首，目光落在石桌的點心上，那是玫瑰酥，凌羽玄曾給他做過，原來是出師此處，這麼想着眼神不覺溫柔起來。
離歌手上挑揀藥草，淡淡道：“他將半生法力封在你的體內，你可知道？”
楚莫辭輕輕點頭，轉而開口道：“我想還給他。”
離歌嘆了一口氣，道：“我又何嘗不想，可惜他的元丹破裂嚴重，如漏水的瓷器，撐不住一絲法力了。”
楚莫辭沉默。
離歌輕聲道：“他的頭髮你也看到，全白了，爲了我們兩個，全白了……”
楚莫辭眼眶已經凝上水霧，他努力剋制自己，卻奈何不了心疼的透不過氣來。
阿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