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得，必有所失，的確是這個道理。擺渡老者所說，就是在向我明示，如果我想要得到那份機緣，就一定會失去一些東西。
想到這個，我便問這老者，我會失去什麼？
擺渡老者卻是淡淡地笑了笑，說道：“你失去的，是對你來說最爲重要的東西。你的命，你的壽，你的身軀，你的靈魂，又或者，你的愛情，親情，友情等等，只要足夠珍貴，都有可能。”
“可以自己選擇嗎？”我又問。
那擺渡老者卻是一陣苦笑，說道：“若是能選，我便不會在這忘川河上做一個擺渡人。你將失去的，就是你最爲重要的一樣東西，無法選擇。”
我沒有想到，過忘川河竟然還有這樣一個過程，若是能夠選擇，或許這個問題並不算難。可偏偏這個問題，卻不能選擇。
“老伯，你說的失去真意是什麼？”我又問道。
“失去的，若是命、壽、身、魂，自然是這些東西不再屬於你，會留在忘川。若是失去愛情，親情，友情這些，卻有着很多的變數，或者死去，或者行同路人，或者從愛人親人朋友變成兇手，變成不共戴天的仇人。”
“閻王拿不走你的命，是因爲，在你看來，你的命、壽、身、魂遠遠沒有後者重要。所以，我認爲，忘川自然也不會留下你的命壽身魂，而會選擇後者取其一。至於忘川用什麼樣的方法留下，那是天機，我一個擺渡人，自然也不無法窺測天機。”
恰恰是後者，最讓人難以接受。
所以，擺渡人說完的時候，我沉默了下來。我不知道，我去尋找到那個機緣，最終會失去什麼。
這種失去，對我來說，太過可怕。
“有多少人，來過忘川河？”我問道，換了一個話題。我不想再去考慮那個問題，實在是讓人不敢多想。
擺渡老者想了一下，說道：“小陰間一千多年前就存在了，來這裏的人，我早已經數不清了。不過，能夠帶着自己的命來這裏的人，你是第二個。”
女鬼也曾經跟我說過這個，我便來了興趣，問他：“那第一個是誰？我聽說，他沉入了忘川水底。”
“沒錯，他的軀體，確實沉入了忘川水底。不過，他和你不一樣，他最看中的或許是自由，卻也因此，他的魂魄，被永遠留在了忘川河上。很多年前，忘川河上並沒有擺渡人，從他之後，便有了擺渡人。”
當他說完的時候，我便明白了。原來，他說的是他自己，他的軀體沉入了忘川河，而他就是當初那另外一個能夠帶着自己的命，來到忘川河畔的人。
“不是需要丟棄一樣東西就行嗎？他的軀體既然已經沉了下去，卻爲何又把魂魄留在了忘川河上。”我問。
“因爲，他渡不了自己，只能留下渡別人。”擺渡老者說道，他說話的時候，回頭看着我。
我突然從他的眼神當中，看到了某種光芒，就好像沉入海底的瑰寶，在那一刻終於浮出海面，在陽光下，熠熠奪目。
“你要渡的人，來了嗎？”我問道。
“來了。”他道。
隨後，我問到他，十八年前，有人從小陰間借走了一條命，是怎麼回事？當我問起這個的時候，擺渡老者稍稍愣了一下。不過，緊接着，他便說道：“那條命便是我的命，我已經成了鬼魂，再無法離開忘川，留着那條命也是無用。當日，一個紅衣女子闖入小陰間，閻王要留下她的命，我去求了情，並把我的命，送給了她。”
當他說完的時候，我愣住了，因爲我真的沒想到，我的這條命，竟然是擺渡老者的命。我好像想到了什麼，繼續問：“你和那個女子無親無故，爲什麼會幫她？”
這話問得擺渡老者遲疑了，他一時間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而他的這種反應，也讓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便是當年那個懸崖之下的人。
未央站在懸崖邊，爲之而流淚的人，爲之而一夜白髮的人，正是他。只是，千年之後，他已經成了老叟。
這時候，那擺渡老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道：“事實上，我的軀體是我自己沉下忘川河的，我以爲，留下自己的軀體，就能夠換回我所失去的。可是，那種做法根本起不到作用，忘川河拿走了我最重要的東西，就是她。”
他是真的已經失去了她，然而，未央卻還在歸藏之林，種着彼岸花，等待着他。我不知道是不是忘川河的錯誤，讓他失去了她，卻讓她一直記着他。這似乎是一種折磨，一種懲罰，比詛咒都惡毒，一直持續了千年。
忘川悠悠，在遠處的陰霧籠罩之下，我看到了一座孤島的虛影。
“這便是忘川河上的古墓孤島，古墓島中有十三疑冢，每一座疑冢都兇險萬分。我只是陰魂，上不得古墓島，只能在此等你。”擺渡老者將烏篷船停留在古墓島岸邊，他坐在船頭，如此對我說道。
我點了點頭，跳下船，朝古墓島走去。
走出去幾步，那擺渡老者突然又說道：“你一定要記着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
我明白，她說的那個她是誰。
所以，我點了點頭。
老者坐在船頭，看着我遠去，我則深入古墓島，在那山岩之中攀爬而上，去尋找那十三疑冢之所在。
在那山岩的另外一邊，我看到了十三座山頭。這十三座山頭林立，每一座山頭之前，都有着一座無字碑。
這無字碑，與我們村老墳坡的無字碑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
可是，這十三疑冢，每一座看起來也都是一模一樣的，根本看不出來它們之間有什麼區別，更無法判斷，這些疑冢之中，到底哪一座是真的。只有找到真的墓葬，才能夠得到那唯一的機緣，我才能夠從此地脫身。留給我的時間，一定已經不多了，特別是我爺爺，等不了那麼久。
既然看不懂，就只能硬闖，沒有別的選擇。
我朝着那最近的一座陵墓走去，到無字碑前，我仔細地想了一下。無字碑的意思很明顯，就是不去以自己的墓誌銘來告誡後人自己是何人，所爲何事，而是，留下無字石碑，讓後人去評說。既然無字碑是讓後人來說的，那麼我正是後來人，自然可以在無字碑上題字。
我咬破指尖，以指尖血，在無字碑上寫下第一個字。
“一”字。
說實話，我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去寫下這個字。可能是下意識的，也可能是自己名字裏有這個字，所以寫習慣了，也可能是，這個字簡單。
當我寫完一字之後，準備動手寫下第二個字的時候，這無字碑上竟然出現了裂紋。我愣了一下，立刻後撤。
當我退出到四五米外的時候，這無字碑上的裂紋如同曲折的墨線一樣爬向四面八方，最終，轟然一聲，倒塌下去。
這出乎我的意料，難不成，這墓主人不讓人評說？
又或者說，這陵墓本來就是疑冢之一，是假的，所以，經不住後人的評說？得到了這個結論，我認爲，尋找到真正的陵墓，應該並非難事了。
只要每一塊兒墓碑上都寫上一個血字，就能夠判斷，那一座陵墓到底是真是假。想到這個，事不宜遲，我立刻開始行動。
可是，當我將所有墓碑上都寫上血字之後，我發現了一個讓我無法接受的結果，那就是，所有的無字碑都塌了。
按照我之前的思路，這十三座陵墓，全都是假的。
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十三疑冢，其實，表面的意思就說明這十三座陵墓全都是疑冢，都是假的。或者人們都理解錯了，以爲十三座疑冢之中有一座是真的，其實不然，真實的陵墓的確存在，但不在這十三疑冢之列。
正在此時，我突然聽到附近有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有啥東西，在地上爬。空氣中，陰風絲絲，不時的從我耳畔撩過，讓人不由得直起雞皮疙瘩。
我四下看去。
突然發現，有一道道黑影，從那邊的墳墓當中爬了出來。漸漸地，夜幕之下，一雙雙猩紅的眼睛，全都盯着我。
看到這個，我才知道，這是闖禍了。
剛纔無論我如何在那疑冢附近轉悠，它們都沒有出現，當這些無字碑倒塌之後，它們便立刻破土而出。這說明，無字碑原本是對它們的封印，而我的血破了無字碑上的封印，給了它們自由。
像我這種絲毫不會任何術法之人，手上甚至沒有一張黃符，遇到這種情況，的確是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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