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徵西記 >第1章 夜巡
    【題記】

    鄭寶安當初給女兒取名爲徵西時,沒想到後來的“大徵西”成了象棋排局中的王中之王——還好,最終是個衆望所歸的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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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夜巡

    民·國5年,夏天,上海。

    下午3點多的太陽像碳火盆,一絲風也沒有。

    鄭徵西剛剛打完一場網球,一頭一身汗的從外面走進來,準備去樓上洗澡,在樓梯的拐角處,看到母親趙立之和她的幾個朋友在客廳裏打麻將。

    “這麼說,你決定要搬去寶安啦?”立之對面的吳太太問。

    鄭徵西聽見她母親回答:“是啊!你也看到了,歐戰都打了兩年還看不到頭,徵西已經滿15歲了,原先計劃今年就帶她去歐洲深造,沒打算再折騰的……”

    “眼下去不成歐洲,美國倒成了留洋的首選,然後是日本。學藝術嘛,最好還是去巴黎或倫敦。”說話的是劉太太。

    一直在專心看牌的王太太慢悠悠地開了口,“聽說何家的三公子在杜神父路上新開的畫院,月初聘用了真人模特兒,學生們上素描課程時,模特兒得脫……就是那樣子。”聲音低了下來,比劃了一下,笑的有些不自在。

    一桌子自詡爲新派的女性都聽得懂,附和的笑了。

    王太太見大家笑的意味深長,又說,“別看立之也在國外長大,還不是一樣沒有大無畏的勇氣挑戰整個社會,不過勉強同意女兒上了女子美術專科學院。”

    “上海是我國最早開埠通商的城市之一,理應得風氣之先——我支持何三。”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先是男女同校的美專,因這檔子事兒,屢次遭到社會各界的抨擊。這一次,何三又頂風作浪,果然不出所料的引起了軒然大波,輿論指責畫院的行爲‘有傷社會風化’,遭到政府當局出面查禁,傳聞上頭下達密令通緝他。”

    趙立之聽了,覺得有些意外,“纔多大的事兒啊,何至於?”

    “我倒聽說是主政上海的於家二少帥爲了跟何三爭一個女人,公報私仇……”

    鄭徵西洗完澡下來,見母親的麻將攤子已散,人都走了。

    晚餐時,鄭徵西問趙立之:“阿媽,爲什麼又把搬家的事情提上日程?不是說好過一段日子再說嗎?”

    鄭徵西是在悉尼出生的第二代華裔,出生那年正趕上澳大利亞的白澳政策出臺,公然排擠華民。後來父親帶着經商救國的理想回到華夏,順便還娶了兩房姨太太。4年多前母親知道後,二話不說和他離了婚,同意和他共同撫養她成人。父親把她和母親從悉尼接到上海。她在海邊長大,常常懷念悉尼的大海和金色的沙灘,尤其懷念和兒時好友郝莉騎着馬,沿着大海在沙灘上恣意奔騰的快樂時光。

    父親和他的兩房姨太太住在公租界的鄭公館。和母親住的這棟三層樓的法式別墅在法租界,後院帶有網球場。4年來一直住在這裏,徵西很喜歡。一聽說要搬家,而且還要換個城市,她就有些排斥。在上海住習慣了,她不想挪窩。

    “今年法租界已經發生了三四起僑商家屬綁架案,你生日前不也差一點被——”趙立之頓了頓,儘量換成輕鬆的語氣,“你阿爸這兩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寶安,他不放心把我們留在上海。我們剛來上海的時候,寶安城正在重新規建。上次你阿爸回來,不是說現在的寶安變化大極了麼,比我們兩年前去的時候發展的更好了,今年還新建了電影院、藝術館和圖書館,城市又幹淨又漂亮,氣候又和悉尼很像,你會喜歡在那裏長住的。”

    “二房、三房也去嗎?”

    趙立之愣了一下,“當然,那是他的太太們。”

    鄭徵西糾正她,“是姨太太們!”女兒對她父親兩房太太的稱呼,相當別出新裁。她知道父母在她11歲那年就離了婚,按說叫二太太、三太太也不合適,畢竟除了3個兒女,她和鄭寶安之間並未再有瓜葛。他從不把徵西對二房、三房的態度放在心上,也幸好他不介意。不然像徵西這麼能攪會鬧的孩子,還不把房頂掀翻,那樣的話,誰也過不了安生日子。

    趙立之不想要一個叛逆的女兒,對她的教養方式一直採取懷柔政策,儘量不去碰觸她的逆鱗。

    鄭徵西心裏明白,母親爲了讓她在父親的陪伴下長大,不是不委屈,從悉尼搬來上海,現在又要遷往寶安。這幾年,他們哄着她,她也哄着他們,大家和平共處、相安無事。

    “莊遜醫生今晚要給震旦大學醫科的學生授課,你打牌的時候,他讓他的助理打電話約我去手術室觀摩,尼娜也去,莊遜醫生用法語教課呢,尼娜就快回歐洲了,我想多見見她。”徵西放下碗筷,站了起來,準備去收拾畫板。

    尼娜是莊遜醫生的女兒,和徵西同年。莊遜醫生是白俄人,他太太是個畫家,也是徵西的油畫老師。尼娜在法國出生,4年前莊遜醫生攜家人來到上海聖瑪麗醫院當外科醫生。再過兩週,尼娜就要隨父母回歐洲了。徵西很捨不得這個在上海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又去畫那些損手爛腳的病人?”

    “不然呢?”徵西笑的有些不懷好意,“你會讓我去那裏學畫不穿衣服的模特兒嗎?”

    立之看了看旁邊站着的傭人,連忙打手勢制止女兒口無遮攔的說下去,“等歐戰一結束,阿媽就帶你去倫敦找二爺爺付南可,他可是個大畫家。”

    “誰知道歐戰什麼時候才結束,您不是教我做事情要有始有終麼,我要出門啦。”

    “今晚就別去了吧。”立之皺皺眉頭,擔心的勸了句,“這陣子外頭不太平,難道你忘了,你阿爸去寶安前特意交待過讓咱們晚上少出門。”

    “阿媽!你別聽風就是雨,我阿爸還說過‘天蹋下來有個高的頂着’,出門有司機和黃師傅跟着,不會有事的,聖瑪麗醫院就在附近的金神父路上,走走就到了,別忘了,我還佩有……”徵西指指她的腰部,但看到立之面帶憂色,又改口說,“我還會詠春拳呢。”

    其實這年頭帶槍上學、出門的學生大把,並不出奇。4月底徵西遭遇過一次綁架未遂事件,父親就讓黃師傅教她學會了用小手槍。

    臨走前,徵西滿面春風的笑着在她母親臉上吧唧親了一下,立之就徹底沒脾氣了。

    夏天黑的晚,鄭徵西到聖瑪麗醫院的時候,天還亮着,醫院裏的幾棟大棟呈一字排開,路上的路燈也亮着,有兩個安南巡捕在外籍病房大樓外面巡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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