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徵西記 >第65章 促膝而談
    方承越正聽得津津有味,鄭寶安無意中瞧見女兒的神色有異,怕講多了惹她傷心,他站起身來,“我瞧着素素也困了,你們都早點歇着吧,阿越陪我去老徐家坐坐。”

    鄭寶安臨走前,揉了揉女兒的頭髮,讓她早點睡覺,不要胡思亂想。方承越也在她送他了出門的時候,不時失機的握住她的手,把無言的安慰傳達給她。

    他們離開後,奶媽也帶素素去睡覺了。

    只剩下方承鈺和鄭徵西在起居室裏聊天。

    方承鈺從鄭寶安的言談中知曉鄭徵西的小叔英年早逝,將心比心,如果一直寵愛素素的小弟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她猛一擺頭,趕快止住這個可怕的想法。

    鄭徵西讓傭人把之前那壺茶拿過來。她走到一個法式高腳展示櫃前,從櫃子裏拿出一隻圓墩墩的玻璃瓶。

    “我在清茶中裏面加一些薰衣草,幫助睡眠的,可以嗎?”鄭徵西的心情有點鬱郁不歡,仍不忘禮數周到的招待客人。

    方承鈺謙虛的說:“當然可以,聽起來很有意思,我沒留過洋,也沒這樣喝過茶,試試也好!”

    鄭徵西把裝薰衣草的玻璃瓶子打開,拿到方承鈺面前,“你聞一聞。”

    “唔!真好聞!”方承鈺接過瓶子,深吸一口氣說。

    “西人也擅長使用各種草藥,只是他們和我們的用法不同,他們有的品種我們沒有。像這種薰衣草,主要產自南法的高地上,用途就很廣泛,西人用它做香水、做香皂,也用它做茶、做麪包等食物,他們把薰衣草提練出來的精油當成萬金油來用。”

    “說到外用,咱們有兩千多年用香袋的歷史呢,漢代的《禮記》有記載、三國的《定情》中詩云,‘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後。’”方承鈺笑着說,“趕明兒咱們回國,帶一些薰衣草的種子回去。我們方園大着哪,有專門種植藥草的仙圃。”

    起居室的燈光雖不十分亮,但絕對不暗,方承鈺將鄭徵西的略帶羞澀的表情看在眼裏,笑容可掬地轉移了話題,順手指了指瓶身上的圖案問,“這是不是薰衣草?”

    “嗯!是!”

    方承鈺恍然大悟,“我們方家的繡坊常常接到國外的這種訂單,要求把這種紫色的小花繡在麻質的桌布、椅墊、杯墊等等,西人很喜歡素雅的配色,我們方家無論着裝、還是佈置屋子都很受他們的影響。”

    “薰衣草在西方國家很受歡迎。”鄭徵西淺笑着說完,又有些好奇的問,“方家也做出口嗎?”

    方承鈺笑了笑,淡淡的說:“我們寶安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方家在一百多年前就做出口貿易了。”

    鄭徵西微訝,“那麼早?”

    見鄭徵西有興趣聽,方承鈺慢聲細語的解釋,“聽阿嬤講我們粵商自明清時代就躍居爲華夏的“五大商幫”之一,方家祖上也是十三行中後期崛起的行商,因多次的捐納受到前朝的加晉官銜,高祖輩封誥過正一品的光祿大夫……後來,列強圍攻,朝廷吃了敗仗,強制粵商分攤交納鴉片戰爭、瘐子賠款等戰爭賠款,我們方家像只肥羊一樣被宰割——我父親說破爛的弱國出不了強盛的家,他在瘐子賠款之前就對無能的朝廷不滿了,才和華僑聯手革命,我們寶安是僑鄉,寶安人和從寶安走出去的海外華僑是推翻皇朝的主力軍,我父親是,你父親也是……”

    後來講的這些不再是什麼祕密,再說皇帝早沒了,方承鈺還以爲鄭徵西也知道她父親的那些驚天地的作爲。

    鄭徵西卻聽得愣了。上次她母親也沒講這麼詳細——她總是把她當成小孩子,沒意識到她已經悄悄長大了。雖然隱約知道她父親這些年除了在華夏經商,也幹了一些經商救國的事情,卻沒想到他曾經有過那麼大的作爲,簡直是驚心動魂。小時候家裏常年接待從國內逃出來的各種人等,人家幹了掉腦袋的事情往出跑,他卻一次次提着腦袋趕回去……

    又想到兩年多前在上海親歷的那兩次綁架未遂事件,鄭徵西第一次發覺原來這麼多年來,父親心甘情願的置身於危險之中,陳陶得的父親不就是在一次起義失敗後把命弄丟了麼,深感愧疚的扶額——她真是後知後覺。

    方承鈺說着說着,發現鄭徵西心神恍惚,以爲這姑娘還在爲她小叔的事難過,因此又柔聲勸道,“我母親在我3歲多的時候就病故了。她走的那年才23歲,我父親那時候在倫敦留學,大哥和我留在國內,養在祖父祖母身邊,我長到快5歲才第一次見到他。我總聽人說,5歲之前的小孩子沒有記憶,但我記得我母親對我笑的樣子,我阿嬤同我講,一個好人絕不會在上了天堂後,還來搔撓活着的至親——即便出現在夢裏也是一種搔撓,我一次也沒有夢見過我的母親,但我知道她在天上保佑我。”

    “哦!”鄭徵西聞言,細細一想,只覺得豁然開朗,“難怪!我也是,其實我好想夢見他。”自從他失蹤後,一次也沒夢見過他,心裏早就預感他不在人世了。

    方承鈺的這一番解釋,說到鄭徵西的心坎裏。

    年輕人到底心事不重,鄭徵西一夜無夢的睡到天亮自然醒。

    鄭寶安和方承越從外面進來,看見鄭徵西正沿着蜿蜒的樓梯聘聘婷婷緩步下樓。

    她穿了一件淡藍色的圓領羊絨連衣裙,簡單的款式,只用一根腰帶繫着,很是閒適。短髮細心的梳理過,成三七分,聽話的趴在頭上,多的一側用一隻珍珠鑲鑽蝴蝶結髮夾別住,顯得靈動可愛。

    沒有頭髮的遮掩,纖長的粉頸戴着一條細細長長的金項鍊,一夜飽足的睡眠使她臉上的慵懶還未散去,清麗中略顯嫵媚。

    方承越靜靜注視着她。

    鄭徵西對他展顏一笑,讓方承越有些失神。

    鄭寶安很欣慰,自從立之嫁了人,兩個兒子都有女人管了,家中原本只剩下他和女兒,現在又有他認可的女婿。他是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心愛的女兒能順利從父家過渡過夫家,是他最大的心願——暗自慚愧着,他多數的時候不過是個遠在天邊的雲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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