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西忍俊不禁，本來打算翻譯成英文句子講笑，轉念一想也不是什麼好聽的話，於是淡淡的迴應道，“槍打的就是出頭的鳥，圖那個虛名幹什麼？”
“怪不得你們東方人常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安久叔叔、你大哥二哥都低調的不得了。”郝莉笑了笑，“我看達未也是這種秉性。”
候完璧的眼睛一眨不眨聽得認真，鄭徵西正要打岔。這時候，大門外隱約傳來爭執聲。
鄭徵西好奇地朝外面張了一眼。
只見何曙光從匆匆外面走進來，鄭徵西才知道他沒跟着方承越外出。
鄭徵西問：“怎麼回事？”
“有兩個關內來的記者，希望能夠採訪五少奶奶，”小何立正站直，向徵西彙報，“不，他們說的是鄭小姐！被我擋在外面，他們一定要讓我進來請示您。”
想必是因爲昨天的事情，他們還不知道鄭小姐現在的身份是方家五少奶奶。
在回城的路上，熱情的民衆裏好像也夾雜着幾名記者。趁着他們車子停下來和駐庫倫的一衆官兵打招呼的功夫，兩個膽子大一點的記者就伺機提出過採訪她的要求……鄭徵西記得她當時看了看方承越，他的眼睛落在她的臉上，彷彿在說：“同不同意都行，不必太糾結。”他把主動權交給她。
總覺得他雖然平素話不多，但雅量容人，進退有度，看樣子他似乎並不介意她接受採訪。
只聽郝莉抱怨說：“記者這個物種，還真是無孔不入。”
鄭徵西沒說話。何曙光看出她不想接受採訪，又退了出去和那兩名記者翰旋。
到了晚夕，還不見方承越和常普的影子。
慶功宴設在李星宿的官邸。
李府和賀希格夫婦的這棟別院相隔不遠，走幾步就到了。
天黑之後，她們已經收拾妥當。爲了這樣莊重的場合，大家特地換上了當地的民族禮服。
這一次的行程匆忙，幾乎是被金昆廷勸服來的。沒想到還真的見到了尼娜，又親自送走了她……偏偏金昆廷和他的飛機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鄭徵西對他的行事方式早就見怪不怪了，或者說她根本不在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好在何曙亮辦事得力，早上已經託付一個同鄉兄弟的太太，給自家五少奶奶和她的兩位朋友採辦了晚上要穿的禮服，以及用來配禮服的香牛皮靴。
外面雖然天寒地凍，室內都有火爐，溫暖如春，可以穿輕便的衣服跳舞。
鄭徵西還在房間裏磨蹭，她雙手抱着胳膊坐在沙發上，盯着壁爐前放着的一個棕色的藤條皮箱發呆，旁邊衣帽架子上掛着他的帽子和大衣——下午看見何曙光把方承越的行李從班家搬了過來，她頓時就窘迫得不得了。迎上郝莉似笑非笑的眼神，她簡直如坐鍼氈。
皮箱沒鎖，徵西到底沒忍住，打開看了看，一股他身上的味道撲面而來，裏頭整整齊齊地擺放他的兩套換洗衣服：都是去年這個時候他在倫敦穿過的。雪白的襯衫和貼身的內衣疊成大大小小的方塊。一個手工縫製的小皮包裏，是他的洗漱用品，一絲不苟的安插在不同的隔袋裏——這個人也太愛乾淨了！
用手隨意往下一翻，徵西摸到一個金邊相框：相框里正是一帖他們的結婚相片：他和她相對而立，雙手相握的含笑注視着對方，兩人的鼻尖挨的真近，雖然他們都沒看鏡頭，但隔着相片都能感受到兩人之間溢出來的甜蜜氣息，好像在向世人訴說他們彼此有多麼情深意切似的————事實上並不是那回事……那場景應該是在兩人交換戒指之後拍的，以前並沒有看過這一帖相片，想必是聞笙單獨給了他，她覺得臉發燙。
走過去對着一面穿衣鏡，仔細檢查自個兒的臉色：鬧不明白這陣子一想起他總會氣短、心跳加快，比從前更甚，簡直就像生了病。鏡中人身上的禮服很有聖誕節的氣氛：一件兩側開衩的松綠色絲緞長袍，馬蹄袖，金銀線鑲邊的織錦腰帶嵌着珍珠和紅寶石。腰帶上原本只有一顆搭扣，繫上去有些松。采苓臨時往裏邊又添加了一顆搭扣，繫上去不鬆不緊的剛好合適，越發顯得她身體的曲線玲瓏有致。
采苓擅長給自家小姐的頭髮做各種各樣的造型，她把徵西的頭髮挽了起來，上面插着好幾粒飽滿的灰色海珍珠，正中間那近乎透明的祖母綠圓寶石是從項鍊上拆下來的，星星點點的非常好看，郝莉於是評價說她打扮得像棵聖誕樹——一棵最嬌俏的聖誕樹。
郝莉咖啡色的長袍下襬寬，所以沒開叉，她繫了一條虎豹紋的皮腰帶，寬袍大袖的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徵西回敬她說她看上去野性十足，很有蒙族部落首領夫人的特色，郝莉聽了自然十分得意。
還是候完璧穿的最中規中矩。
何曙亮拿來的禮服有富餘的。等鄭徵西和郝莉挑完後，她才選了一件窄擺窄袖、中間開衩的紫色長袍，下襬和袖口繡有精美的雲卷紋，領口和前襟用海獺皮鑲着邊。
郝莉和徵西一致認爲她的樣子真像前朝的公主。
郝莉甚至打趣道，晚上遇到一個合適的王公，不如嫁過來算了。一不做二不休，徹底讓父兄用她來和親的目的落空。
徵西趕緊對郝莉擠擠眼說，何必捨近求遠嫁給一個外族人。
郝莉一拍腦門，連聲附和，還說什麼和親了也能把孃家婆家弄成仇家，一樣達到報復的目的云云。兩個姑娘你一言我一語，拿候完璧像小貓一樣逗弄……
在說笑間左等右等，方承越和常普還沒回來。
又過了一會兒，李夫人派人來接。
大夥恭敬不如從命，披上各自的裘皮鬥蓬，跟着來請她們的兩個副官往李府走。
遠遠的聽到一陣悠揚的琴聲，其中一個副官說李夫人特地請了蒙族的小夥子彈馬頭琴。
李星宿也還沒回來。
李夫人顯然知道老李的去向，府中並沒因爲他不在而亂套，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身爲女主人，她最大的職責是辦好今晚的慶功宴，力求做到賓主盡歡。這份外交工作對精於此道的李夫人來說簡直是遊刃有餘。
李夫人親自站在大廳門口迎接她們。看着盛裝而來的三個年輕女士，她言語爽利的一陣猛誇，一個也沒漏掉，還要求鄭徵西把她美言洋妞的那幾句翻譯給郝莉聽。
回城的路上，他們車子停下來和駐庫倫的一衆官兵打招呼，爲首的正是李星宿。當時他還越過方五少，專程和她鄭重其事的握了握手，口中笑稱她爲“鄭司令”——皮笑肉不笑的那種。那李長官約摸50來歲，細細瘦瘦的中等個子，白白淨淨的長相，臉上連一根鬍鬚也沒有，活像一個老太太。父親的近侍向師傅會些相術，記得他說過生有這種面相的男人，家中必有悍妻。
一眼看到他，鄭徵西就想起向師傅的話，很是有些好奇他太太的模樣。望着眼前和李長官同齡且身高相仿的李夫人，生得胖胖壯壯，一對金魚眼鼓鼓的格外顯兇相。這個歲數的女性雌性激素減少，雄性激素漸增，李夫人的上脣上方泛青，鬍鬚清晰可見——果真是個母老虎般的存在……明擺着這胖胖壯壯的李夫人還長袖善舞呢，徵西忍住笑照辦了。
於是，郝莉爽朗的笑聲成功引來了在場賓客的注目。
當地的王公名流都出席了今晚的慶功宴，足以表明這個外族內向和迴歸的決心、以及誠意。當然，還有在庫倫做生意的大商戶和他們的家屬，除了山西人，還有幾位來自京城。現今交通越來越發達，從京城到庫倫，汽車開得快的話，也就是4天左右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