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金銀島 >最後一夜
    “先生,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我只來得及瞥上他一眼,可是我的汗毛卻像刺蝟一般豎了起來。先生,如果那個人是我的主人,他爲什麼在家裏要戴着面具?如果是我的主人,又怎麼會一看見我就像受驚的老鼠一樣尖叫着跑掉?”

    一天晚飯後,厄特森正坐在壁爐旁,普爾非常意外地走了進來。

    “我的上帝,是普爾,你怎麼來了?”他驚訝地大聲說,並上下打量着普爾,“你爲什麼看上去這麼苦惱?是不是傑基爾博士病了?”

    “事情很不妙,厄特森先生。”普爾說。

    “你先坐下,把這杯酒喝了,”律師說,“彆着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請慢慢告訴我。”

    “先生,你瞭解博士,”普爾答道,“他經常會把自己封閉起來,你也是知道的。可是最近他又躲在工作室裏不出來,我非常擔心,厄特森先生,我感到事情不大對頭。倘若有人告訴我他一切正常,我死都不相信。先生,我很害怕。”

    “彆着急,我的老好人,”律師說,“說得明白一點兒,你害怕什麼?”

    “先生,這一個星期以來,我都感到十分恐懼,”普爾固執地答非所問,“我快要瘋掉了。”

    普爾慌張無措的神色證明了他所說的話,他的種種舉動也顯得很不正常,除了第一次說害怕時他看了律師一眼,之後就再也沒有擡過頭。

    現在,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兒,眼睛死死盯着牆角,膝蓋上放着一杯未沾脣的酒。“我快要瘋了。”他重複道。

    律師說:“普爾,看得出你似乎有什麼事情想要說出來,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定定神,然後告訴我。”

    “恐怕是出了人命案子。”普爾嗓音嘶啞地說。

    “命案?”律師先是驚呼一聲,之後又顯得有點兒生氣,“是什麼命案?你到底想說什麼?”

    “先生,我不敢說,”他說,“但是你可不可以跟我一塊兒去看看?”

    厄特森二話不說,馬上站起來穿戴好外套和帽子。他注意到這位老僕人臉上帶着寬慰的神情,同時還奇怪地注意到,老僕人滴酒未沾,放下酒杯就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時值三月,晚間的空氣依然有些冰涼,這天晚上冷風襲人,月亮發出慘淡的白光。半空中的月亮像是被大風掀翻了,可憐地斜臥在一邊。白雲則像是最輕薄的絲巾或者被撕碎了的麻布,絲絲縷縷地飄在空中。

    冷風大得令人覺得連交談都是件痛苦的事,臉被吹得紅一塊白一塊的。厄特森從未見過倫敦如此淒涼的場景,平時人滿爲患的街上,此時行人彷彿都被風吹走了。他發自內心地盼望路上能夠多遇到一些熟人,他從來不曾像此刻這般急切地想看見更多的人。儘管他竭力控制自己,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壓下自心底升起的沉重的、不祥的預感。他們走到廣場的時候,一陣大風吹來,飛沙走石,花園裏的樹枝啪嗒啪嗒地敲着柵欄,好像在不斷地折磨自己。一直走在前面帶路的普爾,突然在馬路中間停了下來,他在凜冽的寒風中摘下帽子,取出一塊紅色的手帕拭去了額頭的汗水。雖然走得很急,但他並不是在擦因趕路而出的熱汗,而是在擦置身於某種令人窒息的痛苦之中而生出的冷汗。他慘白的臉上毫無血色,聲音嘶啞地說着前言不搭後語的句子。

    “先生,”他說,“我們到了,願上帝保佑平安無事。”

    “我也希望如此,普爾。”律師說。

    老僕人輕輕地敲了幾下門。扣住鏈條搭鉤的門開了一道縫,有人在裏面小聲問道:“是你嗎,普爾?”

    “是我,”普爾說,“快開門。”

    他們走進了明亮的客廳,看到全體男女僕人圍在爐邊,像山羊似的擠成一堆。厄特森一出現,一個女僕竟然大哭了起來。緊接着廚子大叫:“感謝上帝,是厄特森先生來了!”他甚至還迎了上來,像是要和厄特森擁抱。

    “怎麼回事?你們爲什麼全聚在一起?”律師有些慍怒,“這樣很不像話,你們的主人會生氣的。”

    “他們都害怕。”普爾說。

    沒有一個人說話,誰都不否認普爾的話。沉默中,只有那個女僕提高了嗓門兒,哭聲越發響亮了。

    “閉嘴!”普爾突然生出一股怒氣,惡狠狠地叫道。那兇狠的口氣,表明他也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確實,在那個女僕猛然提高嗓門兒的時候,大家都被嚇了一跳,驚恐地朝着通向內院的門看去,好像十分害怕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出現。“喂,”普爾對清洗刀叉的小廝說,“去取一支蠟燭來,我們這就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接着,他請厄特森跟在他後面,一起向後花園走去。

    “先生,”他說,“請你儘量放輕腳步,你一定要留神聽,得小心點兒別出聲,免得被他發覺了。先生,萬一他請你進去,你可千萬不能進去。”

    這種意想不到的交代讓厄特森嚇了一大跳,他幾乎要失去控制,但他立即重新鼓起勇氣,隨着普爾一起走過實驗室,走過那亂扔着板條箱和瓶子的實習講堂,來到樓梯旁邊。普爾停下腳步,示意他就在門邊好好聽着。他自己卻放下燭臺,顯然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踏上樓梯,舉起手叩了叩包裹着厚絨布的房門,說:“先生,厄特森先生來拜訪你了。”他說話的同時,還拼命向厄特森做着手勢,讓他仔細傾聽。

    一個聲音說:“跟他說,我任何人都不能見。”語氣滿是抱怨。

    “好的,先生。”普爾說話的口氣裏帶着幾分被證實的得意。他走下臺階,重新端起燭臺,帶着厄特森按原路返回大客廳。那裏的爐火已經熄了,幾隻甲蟲在地上蹦蹦跳跳。

    “先生,”他盯着厄特森的眼睛說,“你覺得那是我主人說話的聲音嗎?”

    “不大像,變化很大。”律師也緊盯着普爾的眼睛,臉色十分蒼白。

    “是的,我也認爲變化很大。”普爾說,“我在這裏當了二十年的差,怎麼會聽不出來主人的聲音?先生,主人在八天前被人殺死了,那天他在裏面大聲地呼喚上帝。可是,裏面的人會是誰呢?他爲什麼要留在這裏?天哪,厄特森先生!”

    “這件事太離譜兒了,普爾,簡直是個讓人無法相信的離奇故事。”厄特森咬着指甲說,“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的猜測是正確的,就算傑基爾博士已經被人殺掉了,那麼這個兇手爲什麼還不離開此地呢?所以這種猜測存在漏洞,是有違常情的。”

    “好,厄特森先生,你一向都不肯輕易相信別人的話,不過我還是要盡力說服你。”普爾說,“這一個星期以來,住在裏面的那個人—或者稱他爲怪物,或其他什麼東西,總之,他每天都嚷嚷着要一種藥,可是買回來他又不滿意。傑基爾博士經常把自己封閉起來,所以他經常採用一種方法吩咐我們做事:他會把他的指令寫在字條上,然後把字條扔在樓梯上。最近一段時間,我們除了紙片之外,連個人影都見不到。我們把飯放在樓梯上,他就會趁着沒有人看見時偷偷拿進去。先生,他每天會扔出兩三次字條,上面寫着他的命令和一些抱怨的話。爲了買到他要的藥,我不得不跑遍全城所有的化學藥品商店,可是每一次他都嫌成色不夠純,又讓我把東西退回去。先生,這種藥他無論如何都要買到,無論出多少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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