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站在逐月面前的人當真是所謂的局內人,能不能駕馭得了對方,還尚未可知,這麼一個商人,倒也……安心!

    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喜怒不輕易流露出來,只不過藉着現下的身份,逐月稍稍高姿態的點兒,態度微帶倨傲。

    所幸那黑衣人也不落下乘,淡定異常。

    隨即想到什麼,又幾分古怪地笑了笑。

    “皇上說的是,自然是有所圖的,在下這點兒追求,想必您……也是能夠容許的罷?”

    自然是能夠容許的,指不定,還是他所希望的呢。

    從眉眼之間不難看出,其實這黑衣人桑爺,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不過稍稍含蓄了點兒,沒有將心中真正領悟出來的意思直接言明。

    甚至還不等逐月回答,便主動將話題往自己身上引。

    “說起來也是實在是慚愧的很,在下因爲身患有疾的緣故,不能曬太陽,故而才終日以黑布遮面。倒也不是什麼故作神祕,惹您費心了。”

    與其說是費心,還不如說是……多心,來的更爲準確一些。

    別說是什麼病不病的,就衝着那張臉,不肯直接示人,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面孔陌生,就連微帶着幾分沙啞的嗓音,也是陌生的。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在兩人各懷心思的對話中,逐月不其然地對上對方眼底偶然閃現出來的幽光,卻總感覺莫名熟悉。

    這人……似乎是在哪裏見過?

    具體是哪裏,卻又完全想不起來,身爲冷君遨的影衛,見過的人雖也不少,可各個身份絕非尋常。

    倘若當真眼熟……心思一轉,逐月突然不再繼續猜測。

    只想着,既然對方自己說,只爲追求功名利祿,那姑且相信便是。

    橫豎,現在坐在南麟龍椅上,萬人之上的這個人,是他!

    要對方真有個什麼首尾,大不了就殺了。

    滿心的狠戾,面上半點不顯,倒是一番交談下來,對對方許以重利之後,兩人都算是暫時圓滿。商議過後,逐月也不久留,遣身邊的白麪太監送黑衣人出去,自己折身回去了朝陽殿。

    在兩人的商談中,白麪太監全程始終一聲不吭,就當現場壓根沒有他這個人似的。

    在態度方面,也是明顯對逐月更加尊崇一些,至於黑衣人,倒看不出什麼特別來。

    哪知隨着逐月離開,他竟很快就轉換了一副嘴臉,擡眸看向那黑衣人的瞬間,臉頰抽搐嘴角顫動,完全激動不能自持的模樣。

    第一個動作,便是噗通一聲雙膝直直跪倒了地上,毫不遲疑地砰砰砰磕了三個頭。

    待到額頭處都紅腫一片了,方纔溼潤着眼神,嗓音微顫。

    “您……”

    剛吐了一個字,就被對方以眼神制止了,冷眼看着白麪太監一系列的動作,黑衣人半點反應都沒有。

    眼底平靜無波也就罷了,疤痕交錯的臉上更是冷漠的令人心底生寒。臨了,才淡漠着聲色冷聲交代。

    “好好跟着你主子去伺候。”

    不輕不重的話語,因爲沙啞的嗓音,而帶上了幾分另類的味道,緩慢的語調,更似無形的千斤墜一般,一下一下,準確無誤地落在了那白麪太監的心頭上。

    聽的他嘴角幾經顫動,看樣子是想要說點什麼的。

    不過,最終卻又什麼都沒說,再度磕了個頭,應了一句,起了身。

    扭頭離去之前,面色一正,又恢復成了一貫不陰不陽的樣子,對着看似虛無的空氣,只冷着聲調吩咐了一句。

    “好好照應着爺。”

    沒有人回答,空氣之中依舊還是一片寂寥,隨着白麪太監離開,站在原地沒動的黑衣人微微閉了下眼,感受着周到清冷的氣氛,呼吸驀然變得急促起來。

    等到再度睜眼時,眼底竟隱隱佈滿了猩紅之色,也有不可抑制的複雜洶涌而起。

    一連在兩眸中間翻滾許久,才隨着他悠長的呼吸,逐漸平復了下去。

    等到再看時,已是沒有半點兒波瀾,又是令人難以察覺的幽深,還有無盡的黑暗。

    之所以進宮,乃是完全受到逐月的暗中召喚,前來同他商議暗中部署事宜,如今結束了,自該離去。不過黑衣人倒是沒怎麼着急,反而還很有閒心逸緻地在這荒涼的後宮閒逛起來。

    說來也怪,或許是他運氣格外好的緣故,一路走來,竟是半個旁人都不曾遇到,而他這一走,就走到了一處廢棄的宮殿門口。

    曾經輝煌熱鬧無比的地方,此時僅剩下荒涼還有蕭瑟,宮門上的朱漆掉了個七零八落,看着斑駁而陳舊。

    便是連宮門上頭三個燙金的大字,也已經蒙塵,再不復往日半點威嚴。

    走到此處,就好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被吸引了一般,那黑衣人腳下竟是再也動彈不得分毫。只恍若僵木一般立在哪裏,仰頭怔怔地看着門頭上牌匾。

    忍了又忍,擱在身側的雙手張張合合,捏成了拳。一直過了盞茶的功夫,纔好像是驀然醒悟過來似的,扭頭就走。

    還沒走上幾步,又突然轉身,盯緊了那牌匾,眼底風雲乍起。

    手底下也沒閒着,暗暗打了個手勢,隨着他的動作,不知從哪裏吹過來一陣極其強烈的陰風,竟將那牌匾上的蛛網塵土,給吹得一乾二淨。

    看着牌匾重新閃亮,黑衣人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也沒有想着要踏進去看看的想法,強行壓下眼底的黯然,繼續擡腳離開。

    這一次,再沒有任何的遲疑跟不捨,他目標明確,只奔着來時的荒殿而去。在那裏,有一處隱祕的地方,藏着通往宮外的密道。

    在他身後,恍然一新的牌匾,三個字恍若新生。

    雲裳宮!

    爲避免被歐陽晟乾的人提前發現,落得一個出師未捷身先死下場的逐月,在同黑衣人商議過後,解決完自己私底下籌謀算計的的一應事情,便第一時間往朝陽殿趕去。

    哪知人還在半道上呢,就被匆匆而來的太監給攔住了。

    認出對方那張臉,被他臉上惶恐驚懼的表情給驚到,逐月眉頭一皺,下意識地就感覺不太好。

    “站住,你是長菁宮的人?不好好在宮裏頭伺候着娘娘,如此這般慌慌張張地出來亂闖,可是……出了什麼事了不成?”

    本就是前來尋他的,即便是逐月不出聲呵止,那太監也第一時間小跑了過來。

    煞白着臉色喘着氣,雙膝着地,一臉的苦相,直接就哭出了聲兒。

    “皇,啓稟皇上,不,不好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她……早產了……”

    “你說什麼?!”

    剛剛纔因爲黑衣人的承諾而志得意滿,甚至在想到自己終於可以不受控制的未來而心滿意足的逐月,還沒在滿足的情緒中沉浸多久,就被現實驚醒了。

    驟然聽到這樣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他面色鉅變,幾乎不假思索地擡腳就要朝着長菁宮的方向奔去。

    將將走了兩步,又突然想到什麼,不其然地頓住了腳步。

    “娘娘腹中的孩子……是個什麼情況?”

    因爲跪在地上,腦袋始終低垂着的緣故,那太監並沒有看清,逐月在問這話的時候,臉上是個什麼樣的表情。

    只是從下意識的本能裏頭感覺到,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

    皇上的焦急是真的,但是提到孩子時候的語氣……怎麼就讓人覺着,那麼奇怪呢?

    當然,便是這樣大膽的念頭,也不過就是轉瞬即逝罷了,那太監根本不敢多想,很快收神,一五一十地作答。

    “回,回稟皇上,貴妃娘娘生下的,乃是……乃是一位公主殿下。因爲早產的緣故,太醫說胎裏不足,只怕是……難以將養。”

    說完了,又反應過來,在這種時候自己說這樣的話,完全就是在送死。

    皇上有多寵着貴妃娘娘,宮裏頭人盡皆知,倘若是他生了氣,自己焉有命在?

    求生慾望的促使下,不等逐月這廂有所反應,太監又忙着描補。

    “不過太醫也說了,必將竭盡全力,不惜一切本事,也要保着小公主無虞。”

    明明前頭才說胎裏不足難以將養,結果後邊就來一句,什麼竭盡所能。但凡是稍微有點心智的人,都能聽得出來,這話裏頭的水分可不是一般的大。

    偏偏或許是關心則亂的緣故,心智並不低的逐月,卻壓根什麼都沒聽出來似的,只聞太監保證,匆匆扔下一句話,便再度擡了腳。

    “如此,便好。”

    如此便好?

    小太監:“……”

    所以,皇上這話,說的是生了小公主好呢,還是太醫說一定護着小公主無虞好?

    但是,怎麼可能!

    好歹也在長菁宮伺候了那麼長時間了,主子們是個什麼樣兒,太監嘴上不說,心裏頭明鏡似的。

    娘娘終日裏嘴上掛着皇子長皇子短,可以想見,必定是心繫兒子。而且這深宮之中,生出來的是公主還是皇子,差別那可是如同天壤。

    莫看皇上表現的不怎麼明顯,可時不時的附和,也可窺得見端倪。

    然現在生了公主,又怎麼可能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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