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爵和酒水發出微吟,一齊聚合起來自然聽着熱鬧。
但是當他們聽到皇帝的這番話,不由得一個個垂首聽訓。
人人都察覺出皇帝的言外之意,這只是其一,關鍵是皇帝爲什麼要重申這一條內容。
諸將士一個個面色嚴厲起來。
到了此時,他們也都知道,這個皇帝不好對付。
來軍中,並不僅僅是爲了給將士們送些酒肉好讓他們拼命爲自己上陣殺敵。
他此來是爲了他們這幫將領前來。
董翳晃着腦袋,酒水倒映出其眼底一片寒冽,他的嘴巴緊緊鎖着。
蒙恬躬身立在大帳之中,很是惹眼,邊上陪侍的樂官看這情形,殿中一片冷寂一時之間都忘了一會兒要上奏的究竟是什麼曲目。
滿座將士都靜靜觀望着。
一場看不見的權力爭奪已經拉開序幕。
“柱國所言大善。諸將以爲如何?”
董翳見着,這個時候他若是再保持緘默,那他便要倒黴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爲天下唯一的主人,我秦國將士無一不服膺於陛下。三軍將士自然全部都聽陛下的號召。”
扶蘇聽了,臉上卻並未流露出喜色。
二世手中拿捏着酒爵。
“朕的秦國,有千軍萬馬,如今更是有萬乘戰車,放眼天下四夷,沒有能與朕的大秦帝國相抗衡的。朕之所以能坐擁這千軍萬馬,萬乘之國,皆因承襲了先帝之業。”
“先帝,功勞甚偉。朕作爲後繼之君,若是能有先帝十分之一的功勞,便足以擔得起守成之君的名聲。”
“國之大事,在戎在祀。朕繼位以來,國中祭祀之事,從來沒有馬虎過;只是這兵戎之事,朕因爲不能和三軍將士同時同地,所以非常掛念。”
“朕記掛這千軍萬馬,不是因爲急於對外發動戰事,而是因爲朕知道這千軍萬馬都是從何處而來的。我大秦帝國的軍人,都是從關中徵集而來最強壯且最驍勇善戰的人。”
“三軍將士都是家家戶戶中最爲出色的男丁。秦國的兵馬數量,數以百萬計,這絕不是一個小數目。更何況,這還是昔日秦國裁減之後的軍隊數量。而如今天下總戶籍人口累計起來,則是千萬。”
“這意味着,朕集結了國中十分之一的人力,如今卻將其囤聚起來。而這十分之一的人丁,是國中最具勞力的。”
“先帝兼併天下,六合爲一。但如今天下的局勢,諸位雖然身在軍中,也有所耳聞,人心不一,文教不通,流民四起,賊寇橫行,劣幣橫行,國中急需安撫。”
“這也是朕調大軍回駐上黨郡,監察趙地民衆的原因。可是朕統御天下,需要爲天下人作想。三軍將士是人,是爲朕效忠的人,朕當給予最優厚的待遇,而國中庶民百姓也是人,也是朕選拔三軍將士的來源所在。”
“但是朕如今府庫不實,而對抗匈奴,卻又需要大量的糧草。諸將以爲該當如何?”
董翳就知道,皇帝減免賦稅,遲早會對他們這些兵將們動手。
不去向百姓徵收賦稅,那麼大軍便無人給養。聽說皇帝在宮中十分節儉,大有堯舜之風。他董翳可不傻,陛下想要立名,以身作則倡導節儉確實是好辦法,但是事實上,一減稅就意味着自斷財路。
這些個將臨們雖然沒有董翳得到的消息多,得知皇帝在宮中的所爲,但是這重新劃定關中,大面積減稅的事情已經是人盡皆知。
如今聽皇帝的意思,這是不讓百姓去供養將士而是要讓他們想辦法?
滿堂寂然。
但是這解決之道,其實很容易想。
讓士兵們自己種地。
只是,這些將士們都不主動開口。
因爲一旦說出這個主意,肯定要遭到駁斥。
漏洞很明顯,當讓士兵自己勞作耕地,那意味着軍隊的戰鬥力會大幅度漸弱。
他們可是帝國的王牌精銳!怎麼能讓他們離開校場前去種地呢。
這三十萬精銳裏,可根本就不計算正式作戰時的後勤補給軍隊。
諸將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無有人敢上前。
看着這些將士們一個個無人說話,扶蘇自然察覺出藍田大營精銳和其他軍隊的不同之處。
老秦人的骨血就全部在此。
面對一張張苦瓜臉,二世卻從容笑笑。
他早就料到這些將臨們不肯妥協。
樂官見到這一幕,只是覺得氣氛壓抑沉悶。這些將軍們顯然是不肯信任陛下,瞧瞧這一個個的眼神,不滿之色溢於言表,但是因爲事出突然,沒有提前做好應對之策,如今心中都有顧慮和忌憚,所以又都保持緘默。
這決不是秦國將領們的本來面目。在朝堂,他們是能言善辯勸諫君王的高手,在兩軍陣前他們觀察地形審時度勢,在家中,人人都豢養了起碼數十人以上的門客。
最關鍵的是,這些將士們多爲法家之士,他們在政見上多重實際利益。
想想數月前二世在咸陽城的所作所爲,這些將士們如今面見皇帝,一個個心中都是作何感受。
人人一副悄然冷寂的模樣低下,人人內心深處卻一片滾燙。
這大帳外面,清楚的傳來外面的吆喝聲,秦風歌曲綿綿不斷的傳來,激盪在軍帳之中,明火爲舞,好生熱鬧,但是這皇帝跟前,卻如十月秋霜,一片冷寂。
扶蘇自然肅容。
“朕決定,在這上黨郡以北和上郡交界之地,大辟田地,集足千里之方,以爲我秦國將士之田,是爲軍田。這千里大的地方,凡所守成,皆爲軍糧。朕不會將其收入府庫,而是全部作爲軍餉,以備軍中。”
既然開荒的政令下達,但是民衆們都逃到了深山去開荒,那麼他這個皇帝便只能帶頭讓軍隊開荒。
這些將臨們得到這樣的消息,一時間都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朕說到做到。這軍田裏無論產多少糧,都是屬於將士們軍中食用。朕會爲每支大軍開闢這樣一塊千里之方,以備軍中糧草。諸將以爲可行乎?”
司馬欣對曰:
“陛下,如此賜良田於將士們,爲陛下大恩,更爲盡地力之教。昔日魏文侯李悝曾作書。言曰:一百平方里之內,有土地九萬頃,除了山澤人居佔三分之一之外,可開田地六萬頃,而這上郡和上黨之郡,皆爲黃土,土地肥沃,適應種植。絕對不止三分之二可供開墾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