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倒也謹慎,令人查了又查,驗了又驗,回稟道:“皇上,微臣已經檢驗了海貴人的飲食與所用的蠟燭炭火,此人毒害海貴人龍胎的手法與當年毒害怡嬪與玫嬪兩位娘娘的如出一轍。萬幸的是,天氣剛冷,所用炭火不多,而海貴人又不喜魚蝦,喫得少,所以毒性只入髮膚,而未傷及肌理心脈。”
皇帝握住心有餘悸的海蘭的手不斷撫慰:“別怕,別怕,朕已經來了。”
玫嬪的神色十分激動,一張臉如同血紅色的玫瑰:“是誰?是誰要害我們?”她“撲通”跪下,緊緊攥住皇帝的袍角,哀泣道:“皇上,會不會是烏拉那拉氏?是不是她又要害人了?”
海蘭的神志尚且清明,含淚道:“皇上,烏拉那拉氏尚在冷宮,一定不會是她。”
倒是舒貴人提了句:“皇上,臣妾也曾聽聞當日烏拉那拉氏毒害怡嬪與玫嬪,禍及龍胎之事,只是她人都在冷宮裏了,怎會有人用和她一樣的手法再毒害旁人?到底是當日烏拉那拉氏尚有同謀留在宮中,還是烏拉那拉氏是爲人所冤,而真正害人的人因着這手法得意,所以一再用來謀害皇嗣?皇上若不查清,只怕玫嬪與怡嬪之後,海貴人還有其他妃嬪都會受人所害。”
舒貴人一向淡淡地不愛與嬪妃們來往,此時娓娓論來,也只是置身事外的清冷語氣,恰如她耳邊的一雙冷綠色的翡翠耳環輕輕搖曳,清醒而奪目。
李玉服侍在皇帝身邊,輕聲道:“奴才倒記得,當日烏拉那拉氏被人力證以水銀和硃砂謀害皇嗣,她拼命喊冤,卻是人證物證俱在,反駁不得。如今細細想來,若她真是被冤,那豈不得意了那真正謀害皇嗣之人。奴才想着,真是心驚後怕。”
玫嬪沉吟片刻,睜大了眼道:“皇上,當日臣妾一心以爲是烏拉那拉氏謀害了臣妾的孩子。可按着今日海貴人的樣子,只怕烏拉那拉氏真被冤枉也未爲可知。”她眸中清淚長流,悲慼不已:“皇上烏拉那拉氏被冤也不算第一等要事。可是皇嗣含冤而死,皇上卻不能不留意了。”
玫嬪原本就不喜職箬得寵後的輕狂樣子,輕哼了一聲不語。
舒貴人冷冷道:“慎貴人憑着出賣主子才當的貴人,可見品性也不怎樣!要是烏拉那拉氏真的是被冤的,我瞧她便是被真正的主謀收買了也未可知。”
這一語便似驚醒了夢中人一般,玫嬪即刻變色道:“皇上,慎貴人甚是可疑,不能不細察。”
皇帝輕輕“嗯”了一聲,彷彿全沒把這些話聽在耳朵裏,只替海蘭掖了掖被子,溫言道:“你且安心養着,朕把太醫院最好的太醫都留給你好好調治。別胡思亂想,一切交給朕就是了。”
皇帝瀟然起身,向着玫嬪的淚眼溫情脈脈道:“已經傷心了那麼多年,別再哭傷了眼睛,趕緊回宮去歇着吧。舒貴人,你也跪安吧。”
皇帝說罷,扶了李玉的手出去,一直上了輦轎,到了養心殿書房坐下,一張英挺面容才緩緩放了下來。李玉深知皇帝的脾氣,努一努嘴示意衆人下去,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放在皇帝手邊,輕聲道:“皇上,喝點茶消消氣。”
皇帝端起茶冷笑一聲:“消氣?朕的後宮這麼熱鬧,沸反盈天,連一個孩子都容不下!朕看熱鬧還來不及呢,哪裏來得及生氣!”
李玉嚇得不敢言語,皇帝一氣把茶喝盡了,緩和氣息道:“海貴人被人毒害的事,你便替朕傳出去,順道把當年力證如懿的人都提出來,再細細查問。”
李玉答了“是”,又爲難道:“可是其中一個,是慎貴人呀!”
皇帝正沉吟,卻聽外頭敬事房太監徐安請求叩見,李玉提醒道:“皇上,是翻牌子的時候了。不過,您若覺得煩心,今日不翻也罷。”
皇帝便道:“那就讓他進來吧。”
徐安捧了綠頭牌進來,恭恭敬敬跪下道:“恭請皇上翻牌子。”皇帝的手指在墨綠色的牌子上如流水滑過,並無絲毫停滯的痕跡,他似是隨口詢問:“從前嫺妃的牌子……”
徐安忙道:“嫺妃被廢爲庶人,她的綠頭牌早就棄了。”
皇帝輕輕“嗯”一聲:“那重新做一個綠頭牌得多久?”
“很快,很快。”徐安聽出點味兒,忙賠着笑,擡起頭覷着皇帝的神色,眨巴着眼睛道:“皇上的意思,是要重新做嫺妃的綠頭牌麼?”
皇帝搖頭道:“朕不過隨口一說罷了。”他的手指停留在“慎貴人”的綠頭牌上,輕輕一翻,那“嗒”一聲餘韻嫋嫋,晃得李玉眉頭一鎖,旋即賠笑道:“皇上有日子沒見慎貴人了呢。”
皇帝重又坐下,看着外頭漸漸暗下來的水墨色天光,懶懶道:“是啊。這些日子都在舒貴人那裏,是該六宮裏雨露均沾,多去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