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懿傳 >第十八章 母心
    皇后看着女兒步出,彷彿再也支撐不住似的,一下子癱坐在了紫檀雕花椅上,任由淚水蔓延肆意。素心正端了藥走進,見皇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面如金紙,不覺慌了手腳,忙擱下藥盞替皇后撫胸按背。好一頓推揉,皇后才緩過了氣息。素心見皇后好些,忙不迭遞上藥盞,含淚勸道:“皇后娘娘自然也是捨不得公主,其實何不把話都敞亮了說給公主知道呢?這話吐一半含一半,娘娘難受,公主也不能明白您的苦心。”

    皇后就着素心的手把一盞藥慢慢喝完了,才支起半分力氣道:“本宮何曾不想告訴璟瑟,可她到底還小,有些話聽不得的,一聽只怕更不肯嫁了。”皇后看一眼素心,神色慘然,“這些日子你跟在本宮身邊,難道你不知道本宮的身子到底是什麼樣子麼?”

    素心一怔,眼底蓄了半日的淚就涌了出來,她自知哭泣不吉,忙擦了淚面笑道:“皇后娘娘福綏綿長,一定會好起來的。”

    皇后盯着她看了須臾,不禁苦笑,撫着胸口虛弱道:“你不必哄本宮了,本宮自己知道,要不是齊太醫用這麼重的藥一直吊着,本宮怕是連走出宮門的力氣都沒有。哪天本宮要是不在了,璟瑟孤零零的,她又是那麼高傲的性子,哪怕要嫁人,豈不是也要受那些人的暗虧,落不到一個好人家去。還不如趁着本宮還有一口氣,替她安排了好歸宿,也賣了太后一個人情,日後可以讓太后看在本宮今日保全柔淑長公主的苦心上,可以稍稍善待本宮的女兒。”

    素心見皇后連說這幾句話都氣短力虛,仍是這般殫精竭慮,忍不住落淚道:“皇后娘娘平時嘴上總說最疼兩位阿哥,未曾好好待公主,其實您心裏不知道多疼公主呢。”

    皇后滿心悽楚,愴然道:“璟瑟雖然只是個女兒,但到底是本宮懷胎十月所生。本宮不爭氣,保不住皇子,以後富察氏的基業和昌盛,一半是靠自己的功名,一半便是靠璟瑟了。說來也終究是本宮不好,素日裏不曾對璟瑟好好用心,臨了卻不得不讓她遠嫁來保全富察氏的榮耀。”她越說越是傷心,氣息急促如澎湃的海浪,她死死抓着素心的手,淒厲道,“素心,本宮的兒子保不住,女兒也要遠嫁,這到底是不是本宮的報應,是不是本宮錯了!可本宮做了這麼多,只是防着該防的人,求本宮想求的事,並未曾殺人放火傷天害理,到底是爲了什麼?爲了什麼?”皇后如掏心挖肺一般,一雙眼突出如核,直直地瞪着素心。

    素心聽得“殺人放火”四字,臉色煞白如死,忙好聲安慰道:“娘娘確不曾做過,您就別多思傷神了,趕緊歇一歇吧。”像是要壓抑住此時難掩的心慌一般,素心的指尖一陣陣發涼,哪裏扶得住皇后搖搖欲墜的身體,揚聲向外喊道,“蓮心!快進來!快進來扶娘娘!”

    蓮心本在門外候着,只顧側耳聽着殿中動靜,死死攥緊了手指,任由指甲的尖銳戳進皮肉裏,來抵擋皇后一聲聲追問裏勾起的她往日不堪回首的記憶。

    直到素心倉皇呼喚,她才強自定了心神,一如往日的謙卑恭謹,匆匆趕進。蓮心正要幫着伸手扶住皇后,只見皇后氣息微弱,身體陡地一仰,已然暈厥過去。素心嚇得魂飛魄散,哪裏還顧得上別的,一壁和蓮心扶着皇后躺下,一壁吩咐趙一泰去喚了太醫來。

    太后坐於別館之內,拿着聖旨反反覆覆看了許多遍,眼角的笑意越來越濃,彷彿一朵金絲菊花,潑潑綻開無限歡喜欣慰。玫嬪跪在紫檀腳踏邊,拿着象牙小槌爲太后輕輕敲打小腿,脆生生笑道:“這道聖旨太后看了一個晚上了,還沒夠麼?”

    福珈上來添了茶,在旁笑道:“太后懸了多少年的心事,終於能夠放下了。”

    太后心滿意足地喝了口茶:“多虧得玫嬪與舒嬪爭氣,這幾日沒少在皇帝跟前吹風。”她抿了抿脣角,“福珈,你往這茶里加了什麼,怎麼這樣甜?”

    福珈笑得合不攏嘴:“不就是尋常的白毫銀針,哪裏擱什麼東西了?架不住太后心裏甜,所以茶水入口都成了甜的。”

    玫嬪正了正鬢邊的玫瑰攢珠花釵,笑道:“可不是呢?臣妾也從未見太后這般高興過呢。”

    太后脣邊的笑色如同她身上的湖青色金絲雲鶴嵌珠袍一般閃耀:“先帝臨終前,已經病得萬事不能做主了。爲保新帝登基後蒙古各部一切穩妥,哀家和敬公主下嫁蒙古之事已然成爲定局。三月初七,皇帝下旨和敬公主晉封固倫和敬公主,次年三月尚蒙古科爾沁部博爾濟吉特氏輔國公色布騰巴勒珠爾。同時,晉封太后幼女爲固倫柔淑長公主,亦於次年三月尚理藩院侍郎宗正。”

    福珈笑嘆道:“理藩院的侍郎雖然不是什麼要緊的官職,但到底也還體面,哪怕額駙是領個閒差,公主能在太后跟前常常盡孝,也是極好的。”

    玫嬪擡起嫵媚纖長的眼角,輕輕柔柔道:“嫺貴妃……算是很盡心了。”

    太后瞄了她一眼,舒然長嘆:“也是。若不是她想到要以退爲進,力陳柔淑下嫁蒙古的好處,皇帝未必會聽得進去,才反其道而行。這件事,哀家念着嫺貴妃的好處。自然了,皇后也是明白事理的。也虧得齊魯來告訴哀家皇后病重,哀家才能勸得動皇后接受這門婚事。”

    玫嬪冷冷一笑:“對皇后來說,是想公主有個婆家的靠山。其實她是最看不穿的,太后娘娘心如明鏡,兒女在身邊,比什麼都要緊得多了。”

    太后長嘆一聲,撫着手腕上的碧玉七寶琉璃鐲道:“皇后畢竟還年輕啊。許多事她還不懂得,只怕以後也來不及懂得了。她的病,皇帝心裏有數麼?”

    玫嬪略略思忖道:“齊魯雖是皇上身邊的人,但一向最油滑老道,左右逢源。這次皇后的病雖然一直瞞得密不透風的,怕是皇上也隱約知道些,所以御駕才吩咐了,明日就要準備迴鑾。”

    太后靜了片刻,看着小几上的一縷香菸嫋嫋縹緲,微眯了眼道:“外面雖好,到底不如宮裏舒坦。待了一輩子的地方,還是想着要早點回鑾。對了,舒嬪原說要和你一起過來的,怎麼這個時辰還沒過來。”

    福珈忙道:“方纔舒嬪那兒來過人了,說是預備着侍寢,就不過來了。”

    玫嬪嘴邊的笑便化成一縷不屑:“侍寢還早呢,這個時候就說不過來了,也敷衍得很。”

    太后微微一笑,對這些爭風喫醋之事極爲了然:“舒嬪跟在哀家身邊的時候沒有你長,自然不如你的孝心重。好了,時候不早,你也先回去吧。”

    玫嬪這才起身告退。福珈看着她出去,低聲道:“論起來,玫嬪待太后的孝心,可比舒嬪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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