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懿傳 >第二十八章 媚好
    皇帝進了慈寧宮,笑吟吟行了一禮:“皇額娘正用早膳呢,正好兒子剛下朝,也還沒用早膳,便陪皇額娘一起吧。”

    太后招招手,親熱地笑道:“只怕慈寧宮的喫食不合皇帝你的口味。福珈還不替皇上把冠帽摘了,這樣沉甸甸的,怎麼能好好兒用膳呢。”

    福珈替皇上整理了衣冠,又盛了一碗粥遞到皇帝手邊。皇帝一臉饞相,彷彿還是昔日膝下幼子,夾了一筷子醬菜,興致勃勃道:“兒子記得小時候胃口不好最喜歡皇額娘這裏的白粥小菜,養胃又清淡。皇額娘每天早起都給兒子備着,還總換着醬菜的花樣,只怕兒子喫絮了。”

    太后欣慰地笑,一臉慈祥:“難爲你還記得。”她看皇上喫的歡喜,便替他夾了一塊風乾鵝塊在碗中,“純貴妃病了這些日子,皇帝去看過她麼?哀家也知道她病着,喫不下什麼東西,就揀了些皇帝素日喜歡喫的小菜,也賞了她些。”

    皇帝喝完一碗粥,又取了塊白玉霜方酥在手:“兒子去看過她兩次,不過是心病,太醫使不上力,朕也使不上力。”

    太后微笑着瞥了皇帝一眼:“太醫無能,治不好心病,皇帝難道也不行麼?”

    皇帝脣邊都是笑意,彷彿半開玩笑:“兒子要治好她的心病,就得收回那日說過的話,得告訴純貴妃永璜和永璋還有登上太子之位的可能。兒子還年輕,空口白舌地提起太子不太子的話,實在沒意思。”

    太后嘆口氣,替皇帝添了一碗枸杞紅棗煲雞蛋羹,溫和道:“慢慢喫那酥,仔細噎着。來,喝點羹湯潤一潤。”

    皇帝快活地一笑:“多謝皇額娘疼惜。”他吩咐道,“毓瑚,朕記得嫺貴妃很愛喫這個白玉霜方酥,你取一份送去翊坤宮。”

    毓瑚忙答應着端過酥點去了。太后饒有興致地看着皇帝:“皇帝到很在意嫺貴妃啊。”

    皇帝生了幾分感慨:“潛邸的福晉只剩瞭如懿一個,多年夫妻,兒子當然在意。”

    太后並無再進食的興致,接過福珈遞來的茶水漱了漱口:“皇帝是念舊情的人。裒家冷眼看着,你的許多嬪妃,年輕的時候你待她們不過爾爾,年歲長廠倒更得你的喜愛了。譬如孝賢皇后,皇帝哀思多日,從未消減。但有件事皇帝也不能不思量,後富不可一日無主。否則後位久虛,人心浮動,皇帝在前朝也不能安穩。”

    皇帝的笑意如遭了寒雨的綠枝,委垂寒溼:“皇額娘,恕兒子直言。孝賢皇后剛剛去世,兒子實在無心立後。若真要立後,也必得等皇后兩年喪期滿,就當兒子爲她盡一盡爲人夫君的心意吧。”

    晨光透過浮碧色窗紗灑進來,似鳳凰花千絲萬縷的淺金緋紅的花瓣散散飛進。太后側身坐在窗下,目光深幽幽的,直望到人心裏去。她沉思着道:“皇帝長情,哀家明白。可六富之事不能無入主持,純貴妃與嫺貴妃都是貴妃,可以一起料理。或者,皇帝可以先封一位皇貴妃,位同副後,攝六宮事。”她悠然嘆息,“昨日哀家看到?妍與永珞來請安,兒女雙全的人,真真是有福氣啊。”

    皇帝眼底的笑影淡薄得如落在枝葉上淺淺的光影:“若以子嗣論,純貴妃有永璋、永瑢與璟妍。嘉妃有永珹、永璇。嘉妃腹中這個孩子,太醫說了,大約也是個阿哥。純貴妃性子溫和婉轉些,嘉妃張揚犀利。但……”

    “但你都不屬意?”太后閉目須臾,“可嫺貴妃的家世,你是知道的”

    皇帝的神色極靜:“沒有家世,便是最好的家世。”

    太后一笑:“你是怕有人倚仗家世,外戚專權?這樣看來,烏拉那拉氏是比富察氏合適,但純貴妃的孃家也是小門小戶,且純貴妃有子,嫺貴妃無子。宮中,子嗣爲上。”

    皇帝坦然:“正因無子,纔可以對皇嗣一視同仁。”

    太后臉色有一瞬的僵冷,很快笑道:“好,好!原來皇帝已經打算這樣周全了。原是老太婆操心過頭了。只不過先帝在時,有句話叫滿漢一家,純貴妃是漢軍旗出身的,你可還記得麼?”

    皇帝恭謹,欠身道:“皇額娘爲兒子操心,兒子都心領了。先帝是說滿漢一家,所以納了許多嬪妃都是漢軍旗的。但要緊的當口上,皇后也好,新帝的生母也好,都是滿軍旗。皇額娘不也是大姓鈕祜祿氏麼?其實當年皇阿瑪在時,疼愛五弟弘晝不必疼愛兒子少,但因爲弘晝的生母耿氏乃是漢軍旗出身,才失之交臂。皇阿瑪的千古思慮,兒子銘記在心。”他頓一頓,深深斂容,“皇額娘,兒子已經不是黃口小兒,也不是無知少年。兒子雖然是您一手調教長大的,但許多事,兒子自己能有決斷,可以做主了。”

    掛在檐前垂下搖曳的薛荔花蘅蕪絲絲縷縷,碧蘿藤花染得溼答答的,將殿內的光線遮得幽幻溟濛。氣氛有瞬間的冷,太后凝神良久,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罷了。孩子長大,總有自己的主意。你既然心裏選定了烏拉那拉氏,哀家說什麼也無用了。你們自己好好過日子吧。但哀家不能不說一句,沒有家世沒有子嗣的皇后,會當得很辛苦。”

    “是。日子是自個兒的,至於辛不辛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嫺貴妃若不能順應,便是她自己無能,兒子也無法了。”皇帝說罷起身,“前朝還有事務,兒子先告退了,晚上再來陪皇額娘用膳。”

    太后點點頭,目送皇帝出去。福珈點了一爐檀香送上來,嫋嫋的白煙四散,眼前考究而不堂皇的陳設也多一絲柔靡之意。那香菸溫潤,游龍似的繞住了人,將太后的容顏遮得霧濛濛的:“嫺貴妃說得對,皇帝果然不是剛登基的皇帝了。皇帝如此桀驁,若是新後再不能把握在手中,哀家在後富的地位豈非形同虛設?”

    福珈取過一枚玉搔頭,替太后輕輕撓着髮際:“太后的閱歷,後宮無人能及。嫺貴妃也不是個不懂分寸的,何況,皇上不是說了先不立後麼,只是皇貴妃而已。太后自然可以慢慢瞧着。”

    太后無奈一笑,深吸一口氣:“這檀香的氣味真好。”

    乾隆十三年七月初一,烏拉那拉氏如懿晉爲皇貴妃,位同副後,攝六富事:金玉妍晉爲貴妃,協理六富;同曰晉舒嬪葉赫那拉氏意歡爲舒妃,令貴人魏嬿婉爲令嬪,慶常在陸纓絡爲慶貴人,婉常在陳婉茵爲婉貴人,秀答應爲秀常在,還有幾位平日裏伺候皇帝的宮女子,亦進了答應的位分,如揆答應、平答應之流。

    而本與如懿同階的綠筠卻依舊只是貴妃,更添了玉妍與她平起平坐。這一來,旁人議論起來,更說是因爲在潛邸時如懿便是側福晉,當時身爲福晉的孝賢皇后與側福晉的慧賢皇貴妃都己過身,論次序也當是如懿了。而更春風得意的是新封的嘉貴妃金玉妍,在晉爲貴妃的第八日,產下了皇九子,一舉成爲三子之母,當真榮耀無比。所以皇帝欣慰喜悅之餘,特地允許玉妍接見了來自李朝的賀使與母家的親眷,並且大爲賞賜,一時間風光無限,炙手可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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