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懿傳 >第四章 玉痕(下)
    春日的黃昏暗下來早,夜色朦朧如紗,合着最後一道明紫霞光,將阿哥所披拂於沉沙板暗金之色下。窗外的梨花開到盛極,只消一場春雨,便可斷送了最後的繁華。偶爾有風吹過,拂動滿樹雪色芳菲,花影沉沉欲墜。

    玉妍在阿哥所外徘徊許久,苦於不得進殿,正巧綠筠經過,她也不理會,別過臉只作不見。

    倒是綠筠卻不過情面,先喚了一句:“嘉貴人如何在這裏?”

    玉妍草草行了一禮,倔強道:“純貴妃娘娘可要指責嬪妾擅自離宮?皇上是責罵嬪妾,讓嬪妾無事不得離宮,可嬪妾的九阿哥體弱不安,嬪妾也不能來阿哥所看看麼?”

    可心不忿道:“嘉貴人也曾經做過貴妃,協理六宮,自然知道祖宗規矩。探望阿哥有時日安排,不是憑誰想進阿哥所就能進的。”

    綠筠忙按住可心道:“嘉貴人,伺候九阿哥的嬤嬤是一直跟着你的,想來對九阿哥也會精心照料,你安心就是。”

    “奴才嘛,都賤!”玉妍瞟着可心道,“一日不打不罵就要翻天了,離了啓祥宮,沒有我盯着,哪裏還能照顧好孩子。”接着,玉妍冷笑道:“純貴妃也是有兒女之人,雖然自己的孩子教養不善,也不必這麼對旁人的孩子。要知道,若是對孩子關心不夠,來日還不知養出什麼黑心種子來呢。”

    綠筠凡事好性,卻最聽不得指摘自己孩子的話,一時如何能忍,譏巧道:“嘉貴人這話說的不錯!要是爲孃的其身不正,的確是要報應在孩子身上。本來這個時候,九阿哥是該養在您身邊,不比這般受苦吧!”

    玉妍氣得面紅耳赤,正要辯駁,剛巧古董房的掌事太監送了東西過來,見了綠筠忙趨奉道:“純貴妃娘娘萬福金安,嘉貴人安。”

    可心道:“嘉貴人一味只會譏嘲旁人,自己卻什麼都幫不上。若不是有小主操持,九阿哥只怕連些安枕的玉器都得不上。能指望嘉貴人這位額娘做什麼呢?”

    玉妍見來人多了,也不便久留,氣哼哼道:“別假惺惺的!你的所作所爲,真以爲我不知麼?”說罷,便拂袖而去。

    綠筠連連苦笑:“我都知道收斂本性,爲了孩子安分守己,嘉貴人這般性子,可怎麼收場呢?”

    可心道:“人在做,天在看,由着她去吧。小主就該告訴皇上,嘉貴人擅自出宮,頂撞小主。”

    綠筠撫了撫鬢角,搖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何苦與人爲難。也是可憐他爲人額孃的心腸吧。”說着,便也有可心扶着去了。

    古董房的掌事太監便把一應的玉器瓶罐送進了九阿哥房中,在他枕邊的紫檀長桌上羅列排好,叮囑了乳母道:“這是純貴妃吩咐的,玉器都要放在離九阿哥近的地方,以作寧神安枕之用,可別錯了地方。”

    乳母們因着玉妍失寵,對九阿哥也沒那麼上心,嘴裏答應着,身上卻懶懶的。到了夜間時分,乳母們愈加懈怠,其中一個陳嬤嬤道:“太醫說九阿哥喝不下藥去,那藥太苦,九阿哥一喝便吐,便讓我們喝了化作奶水餵給九阿哥。”

    另一個李嬤嬤道:“那藥比黃連還苦,九阿哥的舌頭怕苦喝不下,咱們的舌頭難道就不是人的舌頭了?我喝了一口就悄悄倒了,阿彌陀佛,喝了一碗蜜都還緩不過勁兒來呢。”

    陳嬤嬤笑道:“原來姐姐和我一樣。其實不就是傷風,蓋嚴實點就好了,喫那麼多藥也沒用。”正說着,九阿哥又嚶嚶哭起來,陳嬤嬤厭煩道:“早也哭晚也哭,總沒個歇着的時候。他沒哭累,咱們倒先聽累了。”

    李嬤嬤擺手道:“罷了罷了,還是看着些吧。嘉貴人那個爆炭脾氣,要聽見了又以爲咱們苛待了九阿哥呢。昨兒上午來見九阿哥瘦了,又責罵了咱們一通。”

    陳嬤嬤冷笑道:“她還當自己是嘉貴妃呢,如今可是嘉貴人,差了一個字就是天差地別了。每次來都打雞罵狗的,我瞧九阿哥就是攤上這麼個額娘才落得這個地步。”說着,她打了個呵欠,“晌午哭的我睡不好,我去後頭睡一會兒,你先看着。”

    李嬤嬤答應了一聲,解開衣衫喂九阿哥喝了幾口奶,見九阿哥懨懨的沒什麼胃口,便皺眉道:“喝奶也喝不成個樣子。”便抱了在牀上,胡亂拍了幾下哄他入睡,自己也伏在牀邊打起了瞌睡。

    夜深人靜,紅燭高照,散發着幽幽的火光。九阿哥哭得累了,終於睡了過去。桌上的玉瓶透着瑩潤微光,一陣窸窸窣窣的吱吱聲,在靜夜裏聽來格外地詭異。忽然,玉瓶晃了幾下,咕咚一聲歪了過來,滴溜溜在桌上滾了一圈,碰倒了旁邊兩個青玉雙耳花罐。那幾個瓶瓶罐罐都打磨得極圓潤,一下從一人高的長桌上哐啷摔了下來,砸了個粉碎響亮。

    九阿哥驟然聽了這巨大的碰摔之聲,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李嬤嬤也被驚醒了,揉了揉眼一看地上一隻灰色的老鼠爬過,便舉起掃把趕了趕道:“真晦氣,好好兒一隻老鼠出來撞了東西。”說罷又連連可惜,“這麼好的玉瓶兒,就這麼摔碎了,可值不少錢呢。”

    她略掃了掃,不耐煩地去拍九阿哥哄着,才拍了幾下,只見九阿哥面色鐵青,翻着白眼,肚子一抽一抽地搐動着,渾身冒着豆大的汗珠,哭聲也越來越微弱。她有些着慌,忙不迭喚了陳嬤嬤出來,兩人一起看時,九阿哥已經臉都白了,手腳也不會動了,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兩人對視一眼,慌不迭衝出去喊道:“太醫,太醫,九阿哥不好了!”

    九阿哥是在太醫趕到之前停了氣息的。待皇帝趕來阿哥所探視的時候,玉妍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兒,死死抱着九阿哥已經冰涼的屍身不肯撒手。她披頭散髮地坐在地上,像是睡夢中被驚醒的,臉上脂粉不施,越發顯得臉兒黃黃的,悽楚可憐。皇帝見她如此,也難免動了幾分憐憫,忙叫進忠和毓瑚扶了玉妍起來。

    皇帝向着乳母怒道:“好好兒的,你們是怎麼照顧阿哥的?”

    跪在地上的太醫是院判齊魯,他忙道:“皇上,九阿哥本就傷風啼哭,心肺脆弱,乍然聽了玉瓶跌碎的大響動,飽受驚恐,驚厥而死。”

    皇帝看了滿地的玉器碎片:“好好兒的玉瓶怎麼會跌下來,是不是你們不當心?!”

    李嬤嬤嚇的慌忙回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這些玉瓶是黃昏的時候古董房送來的,說是純貴妃叫送來寧神安枕的。奴婢守着九阿哥睡覺,不知怎的,房中溜進了老鼠,撞碎了瓶子纔會驚嚇到了阿哥。”

    陳嬤嬤也拼命磕頭道:“皇上,奴婢們不敢撒謊,的確是守着阿哥一步也不敢走開。本來奴婢們還給九阿哥餵了奶,九阿哥睡得香呢。誰也不知道畜生是怎麼溜進來做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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