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懿傳 >第十九章 辱身
    夜已深沉,雪花敲在瓦檐上的聲音撲棱撲棱的,像是誰撒着堅硬的小石子兒,一下一下驚着心腸。嬿婉並沒睡好,睜着雙眼擁着錦衾,靜靜聽着風發出怪獸般陰沉的呼號,低聲喚道:“春嬋。”

    春嬋抱着膝蓋靠在牀邊打盹,聽得嬿婉召喚,忙睜開蒙昧的眼,答應道:“小主?”

    嬿婉的聲音在發飄,她極輕聲地問:“事情真的都過去了嗎?”

    春嬋低柔道:“進忠親自來遞過消息,趙九宵招了。雖然招得含糊其辭,可也隱隱約約透露了皇后與凌雲徹有私。他除了養心殿就求進忠救瀾翠,說他爲了瀾翠連最違心的話都說了。真是一片癡情!”春嬋雖然這麼說,口中卻滿是譏諷,“他哪裏知道,小主只是拿瀾翠與他做戲。進忠敷衍着答應了,說他答得模棱兩可,是最好不過的,小主一定會留着瀾翠不死。然後趙九宵與茂倩都被連夜帶出宮外。聽說茂倩出了永定門就被扔進了河溝裏,不淹死也凍死了。趙九宵是流放之刑,罪名便是在坤寧宮有大不敬之舉。”

    嬿婉抓着枕上一把金線流蘇,一雙眼在漆黑的夜裏閃着幽幽暗光,“皇上是不會放過茂倩的。”

    春嬋急道:“皇上難道不信茂倩的話才這麼做?”

    那金線本就生硬,硌在手心裏一陣陣發涼,“皇上就是信了,纔要滅口。茂倩恨毒了凌雲徹,保不齊哪天就嚷嚷開來,皇上當然不能留着這個後患再生波瀾。至於趙九宵,皇上還留着他,只怕哪一日還想挖出什麼話來。”

    春嬋大鬆一口氣,撫着心口道:“皇上疑心重,奴婢還怕皇上不信呢。”

    嬿婉凝神思忖,“依着皇上的性子,想必不會全信。但人的疑心就像是無底幽洞,只消勾起一點,便會叫人如墜泥潭,越陷越深,哪怕是貯海積山也休想再填平分毫!”她緩着氣息,慢慢道,“春嬋,一個人但凡要佈下局來,就得要多多的人來顯得周全,萬無一失。衆口鑠金自然容易積毀銷骨,一旦撕開了口子,便什麼都攔不住了。”

    春嬋擔憂,“能萬無一失麼?”

    嬿婉伸着手指,在鬆軟的棉被上一道一道慢慢划着,指甲劃過嬌嫩的蠶絲有輕微的沙沙聲,她在烏定定的夜裏睜着眼,發出駭人的光芒,“世間事未必都周全到萬無一失,但有三個字便夠了。那三個字,便是‘莫須有’。”

    “莫須有?”

    “對!莫須有,或許可能有。因爲人的疑心勝過一切鐵證如山。因爲只要他堅信,便一切堅不可摧。但如有了疑心,疑心生暗鬼,哪怕無事也成了是非。歷代以來,死在‘莫須有’三字上的,還少麼?”

    春嬋不解,“小主這麼說,只消那雙如意雲紋的靴子便可讓皇后和凌雲徹說不清道不明瞭,何必還扯出八阿哥的事!”

    “皇上最恨有人在太子之事上作祟。這些年皇上最看重永琪,眼看着一定會封爲太子,若知道皇后這麼多年對永琪都只是虛與委蛇,以求依傍,又爲了永璂連永琪也不放過,那麼皇上會作何感想?這件事便傳了出去,叫永琪和皇后生分了母子之情,那本宮也淨賺了!”

    春嬋會意,立即道:“小主放心。這件事奴婢會想辦法傳到五阿哥府中,再叫胡格格使勁吹吹枕頭風,她會盡力的。”

    嬿婉倚靠在金線攢枝花枕上,含着輕快的笑意低低道:“田嬤嬤和田俊雖然死了,但叫本宮找到了田嬤嬤與前夫生下的女兒,按着永琪的喜好悉心調教,不枉她得了永琪那麼多的寵愛。”她正得意,忽地想到一事,不覺神色惻然,“對了,皇上如何處置凌雲徹?”

    春嬋一愣,不知如何反應,只得如實回稟,“這件事皇上只交給了進忠去辦,想是干係厲害,進忠一個字也不敢吐,也叫奴婢別問,怕八成是沒好下場了!”

    嬿婉怔住,張口欲言。一瞬間,只有一種欲落淚的心疼,催得她愴然含悲,“這件事本宮原也不想那麼快鬧出來,或者換個旁的法子也好。誰知豫妃深恨皇后害她失寵,硬生生忍了這麼多年,只等鬧出這回事來!凌雲徹一旦有事,她便尋到茂倩,可見二人私下相與已深!”

    春嬋婉言勸道:“小主就是心軟,顧惜與凌大人自幼相識之情。可是凌大人糊塗油蒙了心,不顧小主一心只爲皇后。這便是自作自受了!如今豫妃既然鬧了出來,良機難逢。小主少不得順水推舟!”

    嬿婉側首哀然,“多年了爲了得皇上歡心掃除異己,本宮沒少利用凌雲徹。可歸根結底,要損他一條性命來扳倒皇后,也實在…”

    春嬋見她傷懷不已,機敏接口道:“實在是天賜良機,千載難逢!小主不爲別的,難道忘了夫人臨死前的囑咐麼?小主無母無弟,落得孤苦地步,是誰害的!別說奴婢心狠,爲了小主和阿哥的前程榮光,便是折了瀾翠在宮裏的安穩也沒什麼!”

    嬿婉聽她口氣決斷,少不得振作心氣道:“也罷!難爲你瞧出了趙九宵對瀾翠的情意,逼迫他供出凌雲徹,否則咱們再難壓倒皇后。趙九宵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只是留着這個活口,再要翻供叫皇后東山再起,便不好了!”

    “奴婢省得,一定會叫人在趙九宵流放途中料理乾淨!不留後患。”春嬋稍一思索,連忙求情道,“瀾翠年紀也大了,小主答應過,此事一了便會藉口不用她了送她出宮。奴婢會着人送她還鄉。”

    嬿婉正猶豫,忽地咬了咬脣,冷道,“既然要不留後患,那麼瀾翠也別留着了,一併乾淨。本宮已經讓王蟾去辦了。”

    春嬋與瀾翠一同服侍嬿婉多年,心知瀾翠雖不比自己與嬿婉親近,卻也一貫得力。竟不防嬿婉說出這番話來,當真是驚心動魄。她深知嬿婉心性堅定,勸無可勸,也少不得忍淚答允了。

    直到出了殿閣,春嬋才覺得一陣陣後怕,天寒難忍,怎及心頭寒冰。她正鎮定心神,眼見王蟾進來,忙一把拉過他往角落裏去,這纔敢問:“瀾翠到底如何了?”

    王蟾袖着手,一臉懼色:“奉小主之命,送了瀾翠上路了。”

    春嬋急道:“怎麼走的?”

    王蟾連連搖頭,很是傷感,“一頓飯菜,都是有毒的,也算留了全屍。唉,我跟內務府報了瀾翠得了絞腸痧,送去火場化了。”

    春嬋不禁含悲:“我與瀾翠一同服侍小主多年,瀾翠一貫得力。小主的心怎麼這麼狠了?連自己人也不放過。瀾翠可是一直忠心耿耿的呀。”

    王蟾緊張地抓住春嬋的袖子,四周張望了無人,才放下心來:“我的好姐姐,甭管別人了。哪天一不留神,我和你就踏了瀾翠的老路了。咱們呀,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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